那根从木偶心脏里拔出来的银针,还带着一丝阴冷的温度,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楼下那震耳欲聋的打斗声,戛然而止。主卧室内,那口巨大的黑棺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覆盖其上的黑气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变回了一口平平无奇,只是看起来格外昂贵的棺材。至于那个蜷缩在地上,已经彻底变成干尸的鬼媒婆,更是连最后一口气都咽了下去。
整个空间里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阴森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赢了,总算是赢了。我们阻止了这场用几十条人命做祭品的邪恶仪式。
可我的心里,却生不出一丁点的喜悦。因为我很清楚,我毁掉的,仅仅是一个“傀媒之心”,一个执行指令的终端。那个真正躲在幕后,布下这个局,想要窃取生机和气运的施术者,他甚至连面都没露。我们只是剪断了木偶的线,但那个提线的人,依然毫发无伤地藏在黑暗里。
他到底是谁?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根本轻松不起来。
“老大,楼下……搞定了。”耳麦里传来阿King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疲惫,“那些黑衣人全都倒了,跟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一动不动。”
“武胜呢?他怎么样?”我最担心的还是他。
“他……他还站着,就是看起来不太好。”
我捏紧手里的银针,快步走出主卧室。走廊里一片狼藉,墙壁上布满了裂痕和凹陷,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当我走到楼梯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瞳孔一缩。十几个黑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楼梯和一楼的客厅里,姿势各异,但都保持着扑击的姿态,身上那股不详的黑气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尸体。
武胜就站在这一片“尸体”的中央。他背靠着一根承重柱,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作战服上划开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他的裤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沉重得像是破旧的风箱,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看到我下来,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给我一个放心的笑,但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没事吧?”我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死不了。”武胜的声音嘶哑,但眼神依旧锐利,“都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这些人……真他妈的邪门。”
我当然知道邪门。若非阿King及时发现了他们行动的规律,让武胜找到了反击的节奏,恐怕他现在已经耗尽体力,被这群不知疲倦的傀儡撕碎了。他能坚持到现在,靠的是远超常人的体魄和钢铁般的意志。
“你先别说话,坐下休息。”我扶着他,想让他坐下,他却摆了摆手。
“不用,我还撑得住。”他看向那些倒地的黑衣人,眉头紧锁,“这些人怎么处理?看着不像活人。”
“他们已经死了,在被操控之前,就已经是尸体了。”我沉声说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可以处理的范畴。
我刚想联系沈琬,别墅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大群穿着特殊制服、行动迅捷的武装人员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沈琬。
她看到客厅里的景象,尤其是看到浑身是血的武胜时,表情严肃到了极点。
“现场封锁!医疗组,马上过来!”她冷静地下达指令,然后快步走到我们面前,目光在我、武胜和楼上的方向扫了一圈,问道:“情况怎么样?叶知秋呢?”
“仪式被中止了,但知秋她……”我话没说完,心里就是一沉。
对了,知秋!她为了帮我调谐力量,动用了本命精血,后来又强撑着提醒我“傀媒之心”的关键,现在肯定虚弱到了极点。
我把武胜交给一个冲上来的医疗兵,对他说道:“你先处理伤口,剩下的交给他们。”
说完,我转身就往楼上冲。我的心跳得飞快,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我冲回叶知秋之前所在的那个房间,只见她还静静地躺在那张小床上,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如果不是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我几乎要以为她已经……
我蹲在她床边,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她。她的牺牲太大了。若非她最后那句提醒,我还在跟那口破棺材较劲,结局不堪设想。她救了所有人,也救了我。
可感激之余,我的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她的家族使命,她的守护职责……这一切都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在了我们之间。她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关于方九霄的事?她守护的,究竟是我陆文渊,还是我体内那个所谓的“祖先”?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有些疏离,也有些烦躁。
“老大,别墅里所有的监控记录和网络痕迹,我已经全部清除了。从数据层面来看,今晚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阿King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干得好。”我低声回应。
“叶小姐她……还好吧?”阿King的语气里带着担忧。
“昏迷了,消耗太大。”我看着叶知秋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堵得慌。
楼下的动静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沈琬的手下非常专业,他们用特制的尸袋将那些黑衣人和鬼媒婆的干尸装起来运走,同时还有专人采集现场的各种痕ions,对那些符文进行拍照和采样。
武胜在接受了紧急包扎后,也强撑着身体,向沈琬的人介绍刚才的战斗情况。而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幸存者,则被第一时间送往了医院。我听沈琬的手下说,他们只是被抽取了大量的生机,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过来。
这场风波的表面,似乎就这样平息了。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沈琬的一个手下,在搜查鬼媒婆遗物的时候,有了发现。他拿着一个密封袋走了过来,递给沈琬:“沈科,从目标身上找到的。”
沈琬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把它递给了我。袋子里装着几件东西:一个老旧的翻盖手机,一本发黄的线装小册子,还有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
我的目光,瞬间被那张名片吸引了。名片的材质很特殊,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上面用烫金字体印着一行字:七姑社慈善基金会——理事,何秀姑。
又是七姑社!
从祠堂诡影案开始,这个名字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们的调查中。现在,连“水底衙”提刑司麾下的一个重要执行者,身份都是这个基金会的理事。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所谓的“七姑社”,就是“水底衙”用来在世俗界活动的一层画皮!
何秀姑,应该就是那鬼媒婆的本名了。
我把名片还给沈琬,她点了点头,表情凝重:“我们会从这个基金会入手,深挖下去。”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床上的叶知秋。
战斗结束了,但团队里的气氛却因为叶知秋的昏迷,和我们彼此之间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显得有些沉闷。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我们回到了问事馆。武胜被强行按在沙发上,由一个跟过来的医疗兵给他处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不吭。阿King坐在他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不知道在处理什么后续。而我,则将叶知秋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她的房间,让她躺在床上。
我坐在她的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她为我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同伴的范畴。这份情,太重了,重到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偿还。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沈琬处理完别墅那边的事情,也来到了问事馆。她脱掉了那身制服,换上了一身便装,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干练。
她先是去看了看武胜的伤势,又跟阿King简单交流了几句,最后走进了叶知秋的房间。
“这次,多亏了她。”沈琬站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叶知秋,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意,“叶家的秘法,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也不用太担心。”沈琬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安慰道,“她只是本命精血亏损严重,需要静养。我们科里有专门的调养药物,回头我让人送过来。至于那个基金会,我们会动用全部资源去查,一旦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我应了一声。
沈琬没有多留,她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处理。她离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武胜处理完伤口后,也因为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被阿King扶去客房休息了。整个问事馆,只剩下我和阿King,还有两个昏睡的同伴。
这一夜,我没有合眼。我就守在叶知秋的床边,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我回想着从认识她开始的一幕一幕,从镜仙疑案她作为记者出现,到祠堂诡影她展现出的专业,再到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她的形象在我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给叶知秋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武胜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阿King买来了早餐,我们三个人谁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
一整天,我都待在房间里,寸步不离。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等她醒来,给我一个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渐渐泛起鱼肚白。
就在第二天清晨,我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床上的人,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立刻凑了过去,低声呼唤:“知秋?你醒了?”
她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在失焦了片刻后,终于看清了床边的我。她的眼神里,有虚弱,有疲惫,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释然。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声音。
我赶紧把耳朵凑近。
“对不起……”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