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我上了初一。那些夜半的压迫感,身旁凹陷的床铺,以及关节里阴魂不散的冷痛,早已成了我生活里习以为常的背景噪音。我不再试图向父母诉说,因为很早以前,我的每一次恐惧和求助,换来的不过是他们脸上“又来了”的不耐烦,以及那句万能的判决——“小孩子乱做梦”、“自己吓自己”。
我甚至曾哭着求他们搬离这个地方,离开这片建在乱葬岗上的出租屋。回应我的,是父亲沉重的叹息和母亲尖锐的现实:“搬?说得轻巧!你几个姐妹读书不要钱?这里房租便宜!我们能搬到哪里去?”
他们或许也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并非全然不信。有一次,他们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个“道公”,花了些钱,给我算了一卦。那穿着邋遢道袍的老头眯着眼看了我半天,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塞给我一个用红布缝成的、脏兮兮的三角符,嘱咐我贴身戴着,能辟邪。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那个三角符,把它压在枕头底下。
呵呵。
结果,毫无用处。
该来的,一样没少。鬼压床依旧,身旁的“人”依旧。那个三角符,像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我我的困境在大人眼里是何等廉价和可以敷衍。
直到那个星期六的夜晚。
妈妈和阿姨回了老家,说是有什么木炭手艺的急活儿。爸爸在凌晨要去上夜班。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瓦片和窗户,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风在屋外呼啸,卷着雨点砸向墙壁。然后,毫无预兆地,停电了。
整个世界瞬间被浓稠的、绝对的黑暗和喧嚣的雨声吞没。我蜷缩在床上,心里发毛。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记得爸爸刚离开不久,他上班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恐惧让我格外清醒。我竖起耳朵,在狂暴的雨声中捕捉着屋子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然后,我听到了。
不是雨声,不是风声。
是从连接着主屋的旁边那个小厨房传来的声音。
“咔哒……窸窣……咔哒……”
是锁头被摆弄的声音!
有人在外面,想打开厨房的那扇窗户!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小偷!这么大的雨,跑来偷东西?
但紧接着,一个更深的寒意窜了上来。
不对!
为什么……狗不叫?
我家养的那条土狗,就拴在厨房外面的屋檐下。它极其警觉,平时夜里有个风吹草动,甚至邻居起夜开门,它都会狂吠不止。可现在,外面有人正在试图开锁,弄出这么明显的声响,它却一言不发,安静得可怕!
是雨声太大它没听见?还是……它睡着了?在这种动静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咔哒……窸窣……”
那摆弄锁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执拗的试探。
我浑身汗毛倒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黑暗中,我摸索着,找到了放在床头的那把老式铁皮手电筒。冰凉的触感稍微给了我一丝勇气。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开关。
“咔哒。”
昏黄的光柱像一柄利剑,刺破黑暗,直直地射向厨房窗户的方向。
由于角度问题,我看不到窗户的全貌,光柱只能打在厨房门口附近的墙壁和一部分窗框上。
就在光柱照亮那片区域的瞬间——
摆弄锁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停了?
我心脏狂跳,手电光不敢移动分毫,死死盯着那片被照亮的区域。是吓跑了吗?那个“小偷”感知到光亮,所以停了?
然而,我这与生俱来的、对“那个”世界的感知,在此刻清晰地告诉我——不,它没走。它还在那里。而且,因为我这个照明的举动,某种东西……被激怒了。
短暂的、死寂的几秒钟后。
“哐当!哐啷啷——!!!”
锁头被更加剧烈、更加狂暴地抖动、拉扯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完全不像是在偷偷开锁,更像是在用蛮力想要把整个锁头连同窗框一起拆下来!
紧接着,是厨房那扇薄薄的木门被猛烈撞击的声音!
“邦!邦!邦!”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疯狂,仿佛门外有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正不顾一切地想要破门而入!
雨声依旧狂暴,但此刻,这砸门和晃锁的声音,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我的耳膜上,砸在我的心口上。
我僵在床上,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映照出墙壁上疯狂晃动的、扭曲的光影。
狗,依旧一声不吭。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门外那个在暴雨中疯狂想要进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