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白主持走入他那简陋得几乎空无一物的石屋,一股混合着香烛、草药和岁月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摇曳着豆大的光芒。
“白主持,我此次回来,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寻找岑老。”我开门见山,声音在寂静的石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您是否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他?”
白主持盘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向遥远的过去。
“岑居士……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他与你有缘,亦与此地有缘。他若想见你,自会出现。若不想,踏遍千山万水亦是徒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不过,你既已归来,身负异宝,牵扯更深因果,他……或许正在某处看着。”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暗示。岑老的行踪,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探寻的。
我心中微沉,但并未气馁。目光转向屋外,那空地上静静矗立的三座不起眼的土坟。坟前没有华丽的墓碑,只有三块打磨光滑的青石,上面分别刻着简单的字样:“师·陈”、“叔·钱”、“客·喇”。
师傅,师叔,还有那位为我打下缚灵印的游方喇嘛。
“我去拜祭一下。”我轻声道。
白主持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我走出石屋,沈师兄和云煌默默跟在我身后。我走到那三座坟茔前,从旁边一个石制香炉旁取过准备好的线香,就着油灯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融入山间朦胧的雾气中。
我首先走到刻着“师·陈”的坟前,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脑海中浮现出师傅严肃却关切的面容,他教导我修行,引领我认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最终却为守护此地而慷慨赴死。我将线香插入坟前的泥土中,轻声道:“师傅,不肖徒儿清影,回来了。”
接着是“叔·钱”。钱师叔性格爽朗,待我极好,为了赚我20块钱的算命钱,回忆到了初次遇见老头的模样,再次跪下,磕头,上香:“师叔,清影来看您了。”
最后,我走到那座刻着“客·喇”的坟前。对于这位神秘的喇嘛,我的感情最为复杂。是他让我这死胎“活”了过来,在我身上留下了缚灵印,这印记护我到24岁。我依样跪下,磕头,上香:“多谢大师当年续命之恩。”
做完这一切,眼里泛红,我站起身,望着那三缕袅袅青烟,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敬意。正是这些先行者的牺牲,才换来了村子十年的安宁,也间接造就了如今的我和我们这段跨越两界的奇缘。
回到石屋内,白主持依旧闭目盘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既然要寻求真相和帮助,坦诚是必要的。
“白主持,”我开口道,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您或许已经看出,我如今这具身体,并非血肉之躯。”
白主持眼皮微动,但没有睁开。
“当年岑老将我送往的,并非此界。”我继续说道,石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那是一个叫做‘东胜神州’的世界,一个灵气充盈、修士纵横的天地。”
我开始讲述那段离奇的经历。从我的残灵坠落在回春堂外,被林老大夫所救;到他以桃枢木与玄阴铁为我铸就三寸灵偶之躯,让我得以承载残灵,苟延残喘;再到在回春堂度过的那段看似平静,实则日夜思念故乡、努力适应微小身躯的时光;以及林老告知我,需重铸形骸至金丹境方有回归之机的渺茫希望。
我的语速不快,尽量清晰地描述着那个世界的风貌——迥异的植物、奇特的生物、神奇的丹药、以及那些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我提到了回春堂里弥漫的药香,林老大夫那双稳定而温暖的手,小宝天真无邪的笑声,以及我这具灵偶之躯初次尝试行走、感知世界的笨拙与新奇。
随着我的讲述,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石屋内那盏小小的油灯,灯焰开始不自然地摇曳、拉长,昏黄的光芒不再仅仅照亮方寸之地,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在空气中映照出些许模糊而破碎的光影碎片!
那光影中,隐约可见一间堆满药材的古朴堂屋(回春堂),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林老)正在捣药,桌角一个棉布小窝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身影在动弹(三寸灵偶状态的我)!甚至还能听到隐约的、带着异界口音的对话片段!
沈师兄和云煌同时神色一凝!他们能感觉到,这并非幻术,而是我强烈的精神意念和那段跨越世界的记忆碎片,在此地某种未知力量(或许是白主持,或许是这石屋本身,亦或是那阴阳缝隙的影响)的牵引下,具现化了出来!
白主持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油灯映照出的、光怪陆离的东胜神州碎片景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放在膝盖上的、干枯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并未注意到这些异象,继续说着:“……后来,为了寻找机缘,我离开了回春堂,遇到了沈师兄和云煌,经历了许多事,直到……直到我们意外找到了回来的方法。”
当我讲述完毕,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油灯的光影幻象也渐渐消散,恢复了正常的昏黄。
白主持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我的皮囊,看到了那具桃枢木与玄阴铁铸就的灵偶内核,看到了其中挣扎求存的残灵,以及更深处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印记。
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沧桑:“东胜神州……回春堂……林老……以灵偶存续……原来,岑居士将你送去了那里。”他似乎终于将某些线索串联了起来。
“你的经历,比老朽想象的,更加……匪夷所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师兄和云煌,“二位道友,来自那东胜神州?”
沈师兄微微颔首:“正是。”
白主持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惊人的信息。
见暂时问不出更多关于岑老的消息,而天色也已近黄昏,我们便向白主持告辞。
“多谢白主持。”我躬身行礼。
白主持只是挥了挥手,没有睁眼。
我们离开石屋,沿着来路返回。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更加沉重,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刚才那番对话和奇异景象带来的震撼。
回到家中,妈妈和妹妹已经张罗好了一桌丰盛却家常的饭菜。外婆坐在主位,爸爸正笨拙地逗弄着小外甥女。温暖的灯光,饭菜的香气,家人的笑语……这一切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馨,与刚才在后山感受到的诡异、沉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我们回来,尤其是看到我神色如常,家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热情地招呼沈师兄和云煌入座。
这顿饭吃得有些安静。沈师兄和云煌虽然举止得体,但显然对这种家庭聚餐的氛围不太适应。家人则对这两位气质非凡的“朋友”充满了好奇,却又不敢过多询问。
我坐在席间,看着父母脸上欣慰的笑容,听着妹妹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感受着这久违的、几乎让我落泪的温暖。然而,我的神识深处,那属于“钥匙”本源的核心,以及灵偶之躯对能量的敏锐感知,却让我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份安宁中。
我能隐约感觉到,后山的方向,那被封印的阴阳缝隙,似乎与沈师兄怀中那块暗紫色晶体,以及我自身的存在,产生着某种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共鸣。而白主持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似乎也隐藏着波涛汹涌的秘密。
青云子的警告,墟界缝隙的恐怖,东胜神州的羁绊,家乡潜藏的危机……这一切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知道,这顿看似平静的家宴,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温馨假象。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至少在此刻,我能坐在这里,与家人团聚。
我夹起一筷子妈妈做的、记忆中最爱的红烧肉,放入口中。那熟悉的味道瞬间盈满口腔,温暖而真实。
无论如何,我回来了。
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谨慎,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