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准备期,在紧张、充实与偶尔夹杂着微妙尴尬的采购奔波中,如指间沙般飞速流逝。我和云煌这对“临时情侣”,几乎跑遍了小半个国家,从繁华都市的高端商场,到偏僻乡镇的古旧作坊,再到线上线下的灰色地带。五百万的预算如同一个不断缩水的雪球,但换来的,是安全屋隔壁房间(被临时改造成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
顶级鹅绒填充的极地防寒服,轻薄如纸却能抵御零下七十度严寒;真空包装的高能量压缩食品,一块就能提供成人一天所需热量;小巧却功率惊人的净水器和空气循环装置;包含外科手术器械和强效抗生素、解毒剂的综合医疗箱;经过沈师兄亲手改装、加装了反侦测符文和灵力供能模块的卫星电话与定位设备;成箱的特种电池和太阳能充电板……
非常规物品的收获则更加琳琅满目,也更为“诡异”。散发着微光的灵玉被小心地封存在铅盒中;各种晒干或炮制好的奇形怪状的药材,散发着或清香或辛辣的气味;密封玻璃瓶里,不同颜色的液体(兽血、植物汁液、矿物萃取液)荡漾着微弱的灵光;几块看似普通的金属锭和木料,却隐隐传来奇特的能量波动;还有几沓泛黄但质地特殊的空白符纸,以及数支以特殊毛发和金属混合制成的符笔。
每一件物品背后,几乎都有一段曲折的采购故事。为了那“沉水乌钢”,我们不得不在一个多雨的夜晚,潜入某段废弃的民国时期地下排水系统深处,与一个说话像铁片摩擦的古怪匠人交易;为了“三阳草”和“月阴露”,我们伪装成中药爱好者,混进了一个只在凌晨开市的隐秘药材夜市,与药贩子们斗智斗勇;而那据说能短暂抵御空间扭曲的“虚空蛛丝”,则是通过那个隐秘的线上论坛,与一个远在欧陆的匿名卖家,用比特币交易,通过复杂的跨国邮政渠道,辗转了一个多月才到手。
在这个过程中,我和云煌的“扮演”越来越自然,或者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他负责用龙气感应物品的真伪与能量纯度,我负责讨价还价、辨别渠道真伪和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他话不多,但行动力强,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递上合适的工具或提出关键建议。我则努力扮演着那个对外界充满好奇、有时有点小任性、但对“探险”准备异常认真的“小女友”。
私下里,我们也渐渐熟稔起来。休息时,他会问我一些关于这个世界风俗科技的“小白”问题,眼神里透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纯粹好奇。我也会向他打听“东胜神州巡天司”的趣闻,听他描述驾驭法器巡弋天际、监察妖魔的景象,虽然他说得简略,但足以让我心驰神往。我们很少提及百慕之渊的惨烈,那像一块共同的伤疤,静默地存在于记忆深处。但偶尔,当城市夜空无星,或听到某些低沉悠远的声音时,我们会不约而同地沉默片刻,目光投向东南方的大海。
日子在奔波与等待中过去。岑老和沈师兄那边的进展,通过偶尔的加密讯息传递回来。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些零星的线索,接触了几位自称是衡仪使后代的隐世家族,但收获并不乐观。有的家族早已没落,传承断绝;有的讳莫如深,不愿多谈;有的则开出了离谱的条件。唯一有价值的,是从一位隐居在西南深山的老者手中,换来半卷破损严重的兽皮地图,上面用古老的星象符号和山水纹路,标注了一条似是通往“天极”的路径,但关键部分已经湮灭。此外,还有几句口口相传、含义晦涩的古老箴言,大意是“非持信物,不得其门”、“心志不坚,必堕虚妄”、“天火锻魂,地脉洗魄”。
两个月期限将至的前一周,我们四人重新在安全屋聚首。
岑老和沈师兄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沈师兄的古神煞晶似乎经过某种温养,表面的裂痕淡去了一些,但色泽更加内敛深沉。岑老则将那半卷兽皮地图和记录的箴言,与他的万界星络图放在一起,对着灯光反复比照、推演,不时用朱砂笔在地图边缘写下细密的注解。
“物资筹备得如何?”岑老抬头,看向我和云煌。
我将厚厚的清单和对应的物品存放位置图双手奉上:“岑老,清单上常规物资采购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五,非常规物资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七。有几样实在找不到可靠渠道,或者对方要价超出合理范围太多,我用功能相近的替代品做了标注。所有物品都已分门别类封装好,并附上了使用说明和能量反应标识。”
岑老接过清单,快速浏览了一遍,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做得不错,远超预期。清影心思缜密,云煌感知敏锐,配合得当。”
云煌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我们这边,”沈师兄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线索不多,阻力不小。那半卷地图和几句箴言,算是最大的收获。另外,打听到昆仑之巅的入口,似乎与特定的天象和地脉节点有关,并非固定一处。信物……可能不止一种,有的说是古天庭遗落的令牌碎片,有的说是某位陨落古神的本源结晶,还有的提到一种特殊的‘血脉共鸣’。真假难辨。”
岑老将星络图完全摊开,手指点在那代表昆仑之巅的黯淡山形符号周围:“结合星图推演、古籍记载和这半卷地图,再参考那几句箴言,入口的大致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在昆仑山脉西段,海拔极高、终年冰封、人迹罕至的几座雪峰之间。但具体是哪一座,何时开启,仍需抵达后现场勘测,并结合天象变化判断。”
他顿了顿,看向我们:“‘非持信物,不得其门’……我们目前没有明确的信物。但‘心志不坚,必堕虚妄’、‘天火锻魂,地脉洗魄’,这更像是对进入者本身的考验。或许,信物并非绝对,足够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魂魄,本身就能叩开大门,或者……在内部获得认可?”
这个推测很大胆,但结合衡仪使一贯“以身为衡,镇守四方”的理念,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要靠硬闯?”沈师兄眉头一挑,跃跃欲试。
“是‘探寻’与‘考验’并存。”岑老纠正道,“做好准备,面对最坏的情况。但也要心怀一线希望,或许机缘就在途中。”
他收起星络图和兽皮地图,神情变得无比严肃:“诸位,两个月准备期已近尾声。昆仑之巅,绝非百慕之渊可比。那里是上古遗留的天地裂痕,法则扭曲,环境极端,更有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未知凶险和古老禁制。历代衡仪使埋骨其中者不知凡几。我们此去,生死难料,十不存一。”
屋内气氛骤然凝滞。百慕之渊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更深的恐怖已在前方等待。
“但是,”岑老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却依旧不改初心的坚定,“若青云子道友预言为真,若界域壁垒的根基真的在昆仑动摇,那么,探查清楚,尝试加固,便是我们衡仪使不可推卸之责。更何况,百慕之渊的异变,饕餮之影的威胁,古神煞晶的源头……诸多谜团,或许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于公于私,我们没有退路。”
他目光灼灼地扫过我们:“现在,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中。此行凶险万分,现在退出,老夫绝不责怪,也会妥善安排你们之后的生活。”
沉默。
沈师兄第一个开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头,煞晶都跟我绑一块了,不去看看它老家说得过去吗?再说了,百慕底下那玩意还没彻底完蛋,不去昆仑找找治它的法子,我睡不着。”
云煌抬起眼眸,金色的瞳孔中悲伤与坚定交织:“前辈龙魂为护我等而陨,青龙前辈为阻邪影而焚身。龙族血脉,纵稀薄,亦有不屈之志。昆仑之秘,或许亦有龙族遗泽,我当往寻。”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二十四岁封印后山的决绝,十六岁形骸重铸后的迷茫,三十五岁灵魂深处的不甘与责任……诸多情绪翻涌,最终归于平静。
“我的命是林老大夫和岑老您捡回来的,我的能力是因缘际会得来的。”我看着岑老,一字一句道,“既然这‘钥匙’落在了我手里,既然看到了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阴影,我就没有装作看不见、躲回普通人生活的资格。百慕之渊我们闯过来了,昆仑之巅……也一样。”
岑老深深地看着我们,良久,缓缓点了点头,眼中似有欣慰,更有沉重的托付。
“好。既然如此,休整三日,做最后检查与调整。三日后,我们……出发,西行,入昆仑!”
最后的号角已经吹响。堆积如山的物资,古老残破的地图,神秘晦涩的箴言,还有四人之间无需言明的信任与决心,将共同铸成通往那传说中绝险之地的舟楫。
窗外,海州市的夜空依旧灯火通明,人间烟火气袅袅升腾。而安全屋内,一场注定充满未知、血火与牺牲的终极探险,即将拉开序幕。昆仑之巅的冰雪与迷雾,正静静等待着新的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