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兄几乎是将我和云煌“扔”进了那片骤然炽盛的朦胧白光之中。在身体没入光晕的刹那,身后墟界回廊那充斥着死亡、骨骸与混乱法则的冰冷气息,以及岑老决绝诵咒、紫色木杖燃尽光芒的悲壮景象,瞬间被隔绝、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而温暖的水晶玻璃。
“噗通!”“噗通!”“噗通!”
我们三人几乎是狼狈地摔在了一片……“地面”上。触感并非坚硬的岩石或冰冷的骨骸,而是一种温润、略带弹性、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皮革或特殊织物铺就的平面。白光在身后迅速收敛、固化,形成了一道如同水波般荡漾、却不再透出回廊景象的光幕门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我们喘息着,挣扎着爬起,第一时间回望那道门,心脏狂跳,既希望看到岑老紧随其后冲出,又恐惧看到门后追兵涌出或那恐怖的吸力将光幕撕碎。
光幕稳定,无声无息。门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逃亡与决别,只是一场幻梦。
“岑老……”云煌声音发颤,紧紧盯着光幕,淡金色的龙气不安地波动。
沈师兄沉默地站在最前方,暗红煞气虽已收敛,但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眼中红芒闪烁不定,死死盯着光幕,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回去。
我强压住心头的恐慌与酸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钥匙本源虽也消耗巨大,但进入这片白光区域后,那种无处不在的空间粘滞感和紊乱感大为减轻,反而有种……被“梳理”过的、带着古老秩序感的稳定。这让我稍微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先……先看看这里。”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岑老拼死送我们进来,说线索在这里。我们必须先确保自身安全,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才能……才能想办法接应他,或者完成他的嘱托。”
沈师兄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缓缓松开了拳头,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光幕。云煌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我们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并不算特别广阔,大约只有一个篮球场大小,整体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四周的“墙壁”和“穹顶”并非岩石,而是由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构成,晶石内部似乎有液体般的能量在缓缓流淌,映照得整个空间明亮却不刺眼。我们脚下的“地面”,则是一种灰白色、带有细腻纹路的特殊材质,踩上去安静无声。
空间内部并非空无一物。正中央,有一个高出地面约半米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刻画着一个极其复杂、比外面“观澜台”地下法阵更加精密玄奥的立体能量回路,无数微小的光点在其中沿着特定轨迹缓缓运行,如同缩小的星河。平台中心,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变幻着七彩光晕的水晶棱柱,静静旋转,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却又感到无比深邃的气息。
而在平台旁边,靠着晶石墙壁,竟然有一张低矮的、同样由半透明晶石打造的案几,案几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个打开的石匣,里面似乎放着几卷玉简;一个巴掌大小的、非金非木的罗盘状器物,指针一动不动;还有……几件残破的、样式古老的衣物,以及几块黯淡的、刻着符文的骨片。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案几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人类的骸骨!
这些骸骨与外面回廊中那些动辄百米、散发威压的巨兽遗骸截然不同,就是普通人类大小,骨骼呈现出一种历经漫长岁月后的灰白色,大多已经残缺不全。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彻底风化,只剩下一些金属饰品的残片(类似纽扣或腰带扣)散落在旁。从姿态看,有的盘坐,有的侧卧,似乎是在相对平静中逝去的。
“这里……曾经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批?”云煌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骸骨和残破衣物,又看向案几上的东西,“看衣物残片和饰品风格,似乎……年代相差很远。”
沈师兄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那水晶棱柱和平台法阵上:“这法阵……还在运转。这水晶,可能就是维持这个独立空间稳定,甚至隔绝外面回廊混乱的关键。感觉很……高级。”
我则被那案几上的石匣和罗盘吸引。钥匙本源对那石匣内的玉简传来隐隐的、渴望接触的悸动。而那个罗盘,虽然指针不动,但给我的感觉,其内部的空间定位结构,精妙复杂到难以想象,甚至可能与我们寻找的“昆仑之巅”入口有关。
“先别乱动任何东西。”我提醒道,同时小心翼翼地靠近平台,观察那法阵和水晶,“这里既然能隔绝回廊的混乱,又能让前人留下遗骸和物品,说明相对安全,但也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禁制。”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在晶石墙壁的一处不起眼的凹陷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一小团……深色的影子?
那影子一动不动,几乎与墙壁阴影融为一体,若不是钥匙本源对“存在”的细微感应,几乎无法察觉。
“那里……有东西!”我压低声音,指向那个角落。
沈师兄和云煌立刻警惕起来,煞气与龙气隐隐流转,呈犄角之势缓缓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那团影子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残破靛蓝色土布外衣、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老人!他背靠着晶石墙壁,头无力地垂在胸前,花白的头发散乱,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灰尘。他的双手,紧紧抱着一根……几乎完全断裂、只剩下短短一截杖身、顶端晶石完全碎裂黯淡的紫色木杖!正是岑老!
而在岑老身边不远处的地面上,静静躺着那枚光芒内敛、似乎消耗巨大的“天衡令”副令。
“岑老!!!”
我们三人同时失声惊呼,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沈师兄动作最快,一把扶起岑老,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侧。触手一片冰凉,但指尖之下,还有一丝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脉搏跳动!
“还活着!但……伤得太重了!”沈师兄声音嘶哑,迅速从怀中掏出珍藏的、药效最强的疗伤保命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入岑老口中,同时运起一股温和的煞气,帮助催化药力,护住他即将溃散的心脉。
云煌也立刻将自身纯净的龙气,化作最温和的滋养之力,缓缓渡入岑老体内,试图唤醒他沉寂的生机。
我跪在岑老身边,看着他惨白如纸、布满细密血痕和冰霜灼痕的脸,看着他胸前那道几乎贯穿身躯、边缘泛着诡异幽蓝色泽、仍在缓慢侵蚀的可怕伤口(显然是被某种极阴寒的能量或法则所伤),看着他双手死死抱着的那截断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怎么进来的?在我们冲入光幕后,他独自面对那恐怖的吸力和追兵,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摆脱,并找到了进入这里的“门”?那截断杖……是他毕生心血与法器,如今毁损至此,他自身承受的反噬和伤害,可想而知!
丹药和龙气的滋养似乎起了些作用,岑老冰凉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仿佛破碎风箱般的呻吟。他紧闭的眼皮颤动,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浑浊,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痛楚,但当他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我们三人焦急、悲痛的脸上时,那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欣慰与释然。
“你……你们……没……事……就……好……” 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岑老!别说话!先稳住伤势!” 我哽咽着,握住他冰冷枯瘦、布满伤痕的手。
岑老却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缓缓移向旁边地面上的“天衡令”副令,又艰难地抬起眼皮,望向空间中央那旋转的水晶棱柱和平台法阵。
“副令……带……我……进来……最后……的……坐标……” 他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这里……是……‘定星台’……回廊……监控……中枢……之一……也……是……通往……‘昆仑之巅’……外层……的……驿站……”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剧烈地喘息,胸口那道幽蓝伤口也随之起伏,渗出更多的、带着寒气的血沫。
“玉简……罗盘……线索……都在……案上……” 他努力地,将目光投向我们每一个人,那眼神中,充满了托付与决绝,“我……不行了……神魂……重创……道基……已毁……经脉……俱断……这……‘玄冥寒气’……已侵……入……骨髓……元神……”
“不!不会的!岑老,一定有办法!我们有药,云煌有龙气……” 我急声道。
岑老再次摇头,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碎。
“听……我说……” 他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必须俯身贴耳才能听清,“‘定星台’……能量……源自……中枢……水晶……和……外面……回廊……的……地……脉……残余……我……以……断杖……为……引……以……残……魂……为……祭……可……短暂……激活……罗盘……为……你们……指引……通往……‘昆仑之巅’……外层……‘接引云桥’……的……方向……”
“但……时间……不多……罗盘……指引……只能……维持……一炷香……‘接引云桥’……每次……现世……也只……存在……半个……时辰……错过……便要……再……等……未知……岁月……”
“你们……必须……立刻……准备……带上……副令……玉简……罗盘……激活后……立刻……出发……莫要……管我……”
“岑老!” 我们三人齐声悲呼。
“这……是……命令……” 岑老的眼神陡然变得严厉,尽管虚弱,但那属于长辈、师者、领路人的威严,依旧不容置疑,“百慕……昆仑……大劫……真相……苍生……未来……系于……尔等……之手……莫要……让我……白死……”
最后一个“死”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得如同万钧山岳,压在我们心头。
说完,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气息变得更加微弱,几乎感知不到。只有那双手,依旧死死抱着那截断裂的紫色木杖,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执念与依凭。
“岑老!岑老!” 我们呼唤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沈师兄猛地站起身,双眼赤红如血,周身煞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一拳狠狠砸在旁边晶石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墙壁却纹丝不动。
“混蛋!”
云煌也咬着牙,龙气紊乱,眼中金芒闪烁,悲伤与怒火交织。
我跪在岑老身边,眼泪无声滑落。这个将我救出绝境、引领我走上衡仪使之路、如同父辈般严厉又慈祥的老人,难道真的要在这里,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与我们诀别了吗?
他说的对,我们有重任在身,有时间限制。可是……难道就真的这样抛下他,看着他在这里独自……逝去?
不!绝不!
我猛地抬起头,擦干眼泪,目光扫过中央的水晶棱柱、平台法阵、案几上的玉简罗盘,又看向岑老怀中那截断杖和旁边的“天衡令”副令。
岑老说,他以断杖为引,残魂为祭,可以激活罗盘指引。但那样,他就彻底……魂飞魄散了。
有没有其他办法?
钥匙本源……对空间和能量的感应……玉简中的知识……还有这“定星台”本身运转的能量……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中闪现!
“沈师兄!云煌!” 我站起身,声音因激动和决绝而颤抖,“我们……不一定会失去岑老!”
两人猛地看向我。
“岑老伤重,主要是神魂重创和‘玄冥寒气’入体侵髓,肉身生机即将断绝。” 我语速飞快,“但这里是什么地方?‘定星台’!回廊监控中枢!它本身就具备强大的能量和某种……秩序维持、甚至可能‘封印’或‘延缓’的能力!”
我指向中央的水晶棱柱和法阵:“那东西,可能是这个空间的核心,甚至可能连接着某种更高层面的法则力量!岑老说它能指引‘接引云桥’,说明它本身就具备定位和空间稳定的高阶功能!”
“你的意思是……” 云煌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对!” 我重重一点头,“我们不一定能立刻治好岑老,但或许……可以借助‘定星台’的力量,将岑老暂时‘封存’起来!延缓他生机的流逝,冻结‘玄冥寒气’的侵蚀,保存他最后一丝残魂不散!就像……就像外面回廊里那些被凝固的能量团或时空碎片一样!为将来找到救治之法,争取时间!”
沈师兄皱紧眉头:“封存?怎么封存?动那个法阵和水晶?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
“我们有玉简!有罗盘!还有‘天衡令’副令!” 我快步走到案几前,小心地捧起那个石匣,“岑老说线索都在这里!里面可能就有关于‘定星台’操控的记载!我们时间不多,必须立刻解读!”
“可是岑老他……” 云煌看向气息奄奄的老人。
“这是唯一可能救他的办法,也是完成他嘱托的前提!” 我斩钉截铁,“如果我们失败了,或者耽搁了,‘接引云桥’消失,我们困死在这里,岑老的牺牲才真正白费!如果我们成功,既能获得指引,又能保住岑老一线生机!值得一搏!”
沈师兄和云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意。
“干!” 沈师兄咬牙道。
“我来看护岑老,尽量用龙气护住他最后的心脉和残魂,延缓恶化。” 云煌立刻盘坐在岑老身边,双手虚按,淡金色的龙气化为最柔和的光晕,将岑老笼罩。
“我来警戒,防止这里还有其他未知危险。” 沈师兄退开几步,煞气内敛,但精神高度集中,扫视着整个空间。
我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从石匣中取出了那几卷玉简。玉质温润,触手生凉,上面以极其古老的文字和能量纹路记载着信息。幸好,岑老之前教导过我不少古文字,加上钥匙本源对能量脉络的天然亲和,或许能勉强解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静的“定星台”内,只有我快速翻阅玉简、云煌维持龙气的微弱声响,以及岑老那几乎微不可查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
外面,墟界回廊的死寂与危险被光幕隔绝。而我们,正在与死神赛跑,为了拯救至亲,也为了抓住那通往最终谜底的、转瞬即逝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