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处安全屋。
空气凝重,顶灯嗡鸣。
沈逸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仿佛看到了安娜母女的困境。
“使馆正在依照程序办理安娜赴华团聚的相关事宜。”
李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但有一个新问题——你们的结婚文书涉嫌伪造。”
沈逸没有转身。
“需进一步确认你们婚姻背景是否清白,”
沈逸猛地转身,带起一阵风:
“她们确实是我的家人!”
“在法律文件上不是。”
李维话语简洁冰冷,字字如针,
“没有婚姻公证。从法律程序上讲,她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揭了沈逸最痛的伤疤。
“所以她们......”
沈逸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几无可闻。
那种环境下,无奈可能是说不出口的理由......
就在这时,门轻轻推开了。
林晓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信报,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微温。
“莫斯克方面传来新消息。”
沈逸旋即转身,眼中闪过锐光:
“什么消息?”
林晓将讯报放在桌上,动作刻意放慢,好让手指不要颤抖:
“有人可能盯上安娜母女,她们目前处境极为危险。”
沈逸又一次转向窗外,背影显得格外紧绷。
林晓深情地望向沈逸,五味杂陈。
那个她熟悉的、冷静自持的沈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无力感吞噬的男人。
林晓压抑住内心的情感,匆忙间脱口道:
“我去打几个电话。”
话毕,声音恢复了专业的冷静,
推门离开前,她深情凝视了沈逸一眼。
灯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她站在光明这一侧,却觉得离他很远。
走出房间,林晓背靠在走廊那冰冷的墙壁上,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那些未说出口的关切,此刻都苦涩地哽在喉间。
她望着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暖黄光晕,仿佛看见两个被命运推搡的灵魂正在无声对峙。
几秒后,她睁开眼,整理衣领,步伐坚定地朝指挥中心走去。
安全屋内,李维率先打破沉默。
“老沈,有些事情急不得,平静下来会更好。”
莫斯克的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雪。
当张明参赞将那份带着官方印鉴的文件递给安娜时,她愣了几秒,随后,泪水决堤,她紧紧抱住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那不是文件,是通往新生的机票。
消息跨越时区,传到北京。
沈逸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略微垮塌下来,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下一秒,他又俯身到电脑前,打开了安娜母女回国后的隔离方案、安置地点、保护措施......每一个细节经过仔细斟酌,不容有失。
林晓默默地将一杯热咖啡,放在他的手边,陶瓷杯底接触桌面时发出轻微的“咔”声。
沈逸抬起头,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灯光在她的睫毛上洒下细密的阴影。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份补充方案推到他面前,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收敛心神,专注手头工作,将个人的情绪深深掩埋。
大局为重,她对自己说了三遍。
莫斯克使领馆门口,安娜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的手。
张明参赞站在身旁,不时查看时间,神情中带着一丝紧张。
雪越下越大了,在黑色大衣肩头积起薄薄一层。
“放轻松,安娜女士。”
他温和地说,目光却扫过街道对面,
“所有手续都已经办妥,飞机会准时起飞。”
安娜勉强笑了笑,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沈晓娜仰起脸:
“妈妈,我们真的要去找爸爸了吗?”
还未来得及回答,张明参赞的脸色微变。
对面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了。
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下,径直朝使馆走来,步伐整齐。
雪落在他们肩头,瞬间融化。
“带孩子们进去。”
张明参赞迅速侧身,挡在安娜身前,声音压得很低。
为首的是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他用纯正的俄语说道:
“很抱歉打扰,但我们接到通知,需要再次核实这几位离境人员的身份信息。”
张明参赞面色不变:
“所有手续都已经完备,贵方外事部门签署的特批文件就在这里。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我需要核实你们的身份。”
气氛骤然紧张。
安娜感觉冷汗浸湿了后背,她搂紧孩子,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另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轿车疾驰而来,在雪地上划出尖锐的刹车声。
车上缓缓走下一位银发老者,他瞥了一眼那三位黑衣男子,用俄语低声说了几句。
声音不大,却让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伊万诺夫先生……”
为首的黑衣男子摊了摊手。
被称作伊万诺夫的老者摆摆手,转向张明参赞,换成流利的中文:“张参赞,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安娜女士和孩子们可以准时登机。”
张明参赞深深看了老者一眼,会意地点头:
“感谢您的协助。”
当飞机终于冲破云层,安娜透过舷窗俯视着逐渐消失的莫斯克,心中百感交集:
那些熟悉的教堂金顶、灰色街道、结冰的河流,都在细雪中模糊成一片灰白的印象。
这里是她的故土,是她学会走路、学会爱、学会做母亲的地方,如今真的要离开了......
沈晓娜靠在她怀里,轻声问:“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安娜擦去眼泪,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因为妈妈……太开心了。”
在飞机起飞的同时,北京安全屋内的沈逸盯着屏幕上“已起飞”三个字,久久僵立着,没有动作。
直到林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们安全了。你应该松口气了。”
沈逸转身,看到林晓眼中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疲惫,还有一丝被努力掩饰的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天自己完全沉浸在安娜和孩子的安危中,几乎忘记了林晓的存在,忘记了她的感受。
“林晓,我……”
他想要解释,却发现语言苍白无力。
“不用说了。”
林晓打断他,唇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有些疲惫,也有些释然,
“我理解。只是沈逸,别忘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
她将一份文件摊在桌上,手指点在某个细节上:
“这是安娜母女抵达后的安置方案,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医疗组已经就位,心理干预也安排了,还有……”
沈逸注视着她低垂的侧脸,细腻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柔光。
那些专业、冷静的叙述背后,是一个女人在努力理解、包容,甚至帮他保护他另一个家庭的责任。
这份沉静的力量,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心头震动。
他们又回到了并肩作战,查漏补缺,熟悉的默契节奏,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沈逸看着林晓专注的侧影,心中愧疚与感动无言涌起。
有些感情,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刻,以最沉默的方式,露出它最真实也最坚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