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在华北平原的腹地平稳地奔驰,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窗外的景色从城市边缘的杂乱建筑,逐渐过渡到大片平整的、蒙着一层冬日萧瑟的农田,以及远处线条柔和的光秃山丘。
王胖子在最初的兴奋和紧张过后,很快就被旅途的乏味和昨夜未眠的困意席卷。
他把自己塞进下铺靠窗的角落,抱着背包,脑袋一点一点地,没过多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圆脸上还带着一丝对未知旅程既期待又不安的残留表情。
陈默坐在他对面的下铺,背靠着车厢壁,并没有休息。
他看似随意地翻看着一本在车站书店买的、关于秦岭地区风物志的普通书籍,但全身的感官却处于一种高度警戒的状态。
离开北京,并不意味着安全。恰恰相反,他知道自己正主动踏入一个更广阔、也更不可控的领域。
“掌柜”张云轩及其背后的势力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谁也无法保证这张网的触角没有延伸到这飞驰的列车上。
胸口的发丘印传来稳定而温凉的触感,这奇异的存在不仅压制着“蚀骨咒”,似乎也潜移默化地增强了他对周围环境的某种直觉。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精确描述的感知,并非听到或看到,更像是皮肤对空气流动细微变化的捕捉,是对视线停留时长和角度的本能判断,是对混杂气息中不和谐因子的瞬间甄别。
列车驶过一个小站,并未停留,速度重新提升。就在这加速的轻微晃动中,陈默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并非来自同车厢内那些普通的旅客——对面中铺是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正轻声给孩子讲故事;上铺是个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年轻学生;过道另一边的几位看起来像是出差的白领,早已入睡。
他们的目光偶尔会扫过,但都是无意识的、停留时间极短的正常视线。
这道目光不同。
它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一种冰冷的、缺乏正常人类情感温度的专注。
它似乎来自更远的地方,可能是相邻的车厢连接处,也可能是斜后方的某个座位。
它时隐时现,飘忽不定,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陈默没有立刻抬头去寻找来源。他知道,打草惊蛇是最愚蠢的行为。
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但眼角的余光已然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开始不动声色地扫描着感知中那道目光可能来源的区域。
是“掌柜”的人?他们已经追查到了自己的行踪?效率如此之高?
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胡老爷子提到过,对“地气异常”区域感兴趣的,绝非只有他们。
潘家园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他们之前的大宗采购和打听行为,是否也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只是将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目光停留在印着秦岭云雾缭绕山峰的插图上,仿佛完全沉浸其中。
时间在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中缓缓流逝。王胖子的鼾声渐响,车厢内的灯光也调暗了一些,营造出适合休息的氛围。
那道窥视的目光,依旧如同附骨之蛆,断断续续地黏着在他身上。
有时会消失一段时间,仿佛观察者失去了兴趣或暂时离开,但不久之后,那种冰冷的被注视感又会重新出现。
陈默的神经始终紧绷着。他尝试着更加精细地去捕捉那道目光的特性。
它很冷静,很专业,没有寻常跟踪者常有的焦躁或好奇,更像是在执行某种任务,确认某个目标。
而且,这道目光给他的压力,远不如“掌柜”那般带着实质性的邪异与压迫感,更像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监视。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放在身边的登山包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这个动作看似自然,却确保了他能在一秒钟内拿到包侧袋里藏着的多功能军刀和强光手电。
就在这时,列车广播响起,提示前方即将到达一个小站,停车两分钟。
车厢内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乘客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环境被打破,人流开始向车门方向移动。
也就在这环境变化的掩护下,陈默敏锐地感觉到,那道窥视的目光,似乎趁机靠近了一些!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全身肌肉已经悄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借着将书放回背包的动作,迅速而隐蔽地朝感知中目光靠近的方向瞥了一眼。
连接处的灯光下,人影晃动。准备下车的旅客拖着行李箱,堵在门口。
就在这杂乱的人影缝隙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抹迅捷闪过的、与周围旅客格格不入的冷色调——像是一截深蓝色的冲锋衣衣角,或者是一种过于利落、不带丝毫多余动作的身形轮廓。
那身影一闪即逝,迅速融入了连接处另一侧车厢的阴影里,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是男是女?看不真切。年龄?无从判断。唯一能确定的,是那种训练有素的敏捷和刻意隐藏自身的意图。
列车开始减速,缓缓滑入站台。外面的灯光透过车窗,在车厢内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王胖子被刹车的惯性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嗯?到了?”
“小站,停车两分钟。”陈默平静地回答,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连接处的方向。
那道窥视感,在刚才那惊鸿一瞥后,似乎又退回了安全的距离,但并未消失。
他心中基本可以确定,他们被盯上了。不是巧合,而是有目的的跟踪。
对方是谁?目的何在?是冲着他,还是冲着王胖子?或者,是冲着他们此行可能的目标——“隐翠谷”和张家?
未知的敌人,比已知的更加可怕。
列车停稳,车门打开,寒冷的夜风灌入车厢。
少数几个旅客下了车,站台上传来短暂的喧哗,随即车门关闭,列车再次启动,加速,将那个小站和其代表的短暂插曲抛在身后。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王胖子打着哈欠,嘟囔着要去接点热水泡面。
陈默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列车灯光偶尔照亮的路基和荒野。
窥视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他知道,这漫长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危险,已经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