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它是我们唯一能用的,武器”,像一道惊雷,劈在冷青璃混沌的脑海里。
她被他拽着,踉跄地冲出阴暗的甬道,卧房里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
手腕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怀里还抱着那卷记录着百年血咒的丝绸,和那张宣告她“罪证”的古妖谱残页。
一切都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还陷在那种自我毁灭的认知里,可夜祁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没有安抚,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要将她从泥潭里硬生生拖拽出来的强悍。
夜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熬了一夜的疲惫混杂着被她那番话激起的怒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他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看着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心口那股烦躁的火气,忽然就怎么也烧不下去了。
他拽着她手腕的力道,缓缓松开。
那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圈刺目的红痕。
他松开手,转而将她怀里抱着的卷轴和残页抽了出来,随手丢在旁边的桌案上。
“青璃。”
他的声音不再是方才的狠戾,沉淀下来,带着一种粗粝的沙哑。
他没有再碰她,只是用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逼视着她。
“天道铁律,人妖殊途,高阶妖裔动情必承三劫。”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残页上的内容,话语里没有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这上面,写的是天道的规则,不是你的过错。”
冷青璃的睫毛颤了颤,她缓缓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重复这些让她痛苦的字句。
夜祁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想后退。
“若真要论因果。”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那也是我夜家长庚,在三生石畔,主动立下‘生生相守’的血誓,才触动了这条铁律。”
“该愧疚,该背负这份罪孽的,是我夜家,不是你。”
这番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了冷青璃那套自我归罪的逻辑上。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夜祁看着她那副茫然又脆弱的样子,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软化了几分。
他伸出手,不是去抓她,也不是去扶她,而是用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拂过她眼角那倔强地不肯落下的湿意。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况且……”
他顿了顿,然后,他抓起她那只冰凉的,还带着红痕的手。
不是握住,而是拉着,不容抗拒地,将她的手掌,按在了自己左边的胸膛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心跳之下,那块镇魂玉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灼热。
“缘定三世,能与你再遇,能有机会知晓过往的遗憾。”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响起,震动着她的耳膜。
“对我而言,这不是灾祸。”
冷青璃的手掌僵在他的胸口,那里的灼热感,似乎因为她的触碰,而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不是我的拖累。”
夜祁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让她更清晰地去感受他身体的变化。
“每一次诅咒发作,痛不欲生时,只有你在我身边,这份灼痛才会减轻。”
“你感受到了吗?”
他低头问她,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顶,
“这块玉,这道血咒,它在怕你。”
冷青璃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她感受到了。
那股盘踞在他体内,让她感到畏惧的诅咒之力,在她掌心之下,确实变得驯服了。
她不是祸根。
她……是解药?
“所以,收起你那些可笑的想法。”
夜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霸道的温柔。
“你从来不是我想丢弃的麻烦,你是我夜祁,拼尽三生三世,也要护住的人。”
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
那句“是我累你”,那句“若我从未存在过”,被他这番话,砸得粉碎。
巨大的酸楚与委屈,混杂着一种被彻底救赎的狂喜,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冷青璃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不再压抑,也不再自责,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那带着烟草与硝烟气息的胸膛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夜祁没有再推开她。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臂,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她紧紧地,揽入了怀中。
他一下一下,笨拙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胸前的衣襟。
原来,这就是被一个人毫无保留地,放在心尖上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抽噎。
夜祁能感觉到,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终于松开了那份绝望的力道,变得柔软而依赖。
他低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他腰间那块镇魂玉,此刻安静得像一块普通的石头,只散发着温润的热度。
他缓缓松开她,捧起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用拇指的指腹,有些粗鲁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哭完了?”
冷青璃被他问得一愣,抽噎着点了点头,脸颊红得厉害。
夜祁看着她那双红肿的,却重新亮起了光彩的眸子,心头那股积压了一夜的郁气,终于彻底散去。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窗边。
清晨的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夜祁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督军府外,那片被晨雾笼罩的天津卫城。
“囚笼、战火、遗忘。”
他低声重复着那三个劫数,声音里再没有了迷茫,只剩下棋手落子前的冷静。
“他们想用这座督府做‘囚笼’,困死我们。”
他的手,从窗台上拿起那份刚刚被他丢下的,邻省军阀发来的最后通牒。
“三天之内,交出妖女,否则兵戎相见。”
他念着上面的字,然后当着冷青璃的面,将那张纸,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撕成了碎片。
“第一劫,已经开始了。”
他转过头,看着冷青璃。
“想看我们被困在笼子里自相残杀?”
夜祁松开手,任由那些碎纸屑从指缝飘落,散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我们就把这笼子,变成他们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