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 `[00:02:59]`
三分钟。
对于一场足以决定文明走向的战争而言，三分钟不过是眨眼一瞬。但对于此刻的【九城盟约】大军来说，这三分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何晏的【强制执行】序列，如同一道无形的电击，穿透了整个指挥系统。这道命令绕过了所有常规的逻辑审查，直达战争机器的最底层。它的内容简单而粗暴：无论发生什么，开火。
然而，这道绝对的命令，却撞上了一堵同样绝对的、名为“人性”的墙。
战地祈祷室内，随军审判官高远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砸碎那枚代表着秩序与真理的徽记，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他只是平静地、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一尘不染的审判官制服，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他的信仰没有死，它只是……被谋杀了。
而他，作为一名审判官，有责任为这桩谋杀案，记录下最后的证词。
他走到祈祷室角落的一个小型通讯终端前。这不是常规的军事频道，而是【审判庭】内部专用的、用于交流教义、分享心得的【真理回响】频道。这个频道的用户，都是像他一样，对【铁律】抱有最纯粹、最狂热信仰的审判官和督战官。
他们是这台战争机器的“灵魂”，是维持其运转的“信仰基石”。
高远深吸一口气，开启了最高权限的【全频道广播】模式。这个功能，通常只在宣告重大教义或纪念圣日时才会使用。
他的声音，通过这个加密频道，如同一道无声的电流，瞬间传遍了战场上每一个角落，传入了数百名审判官和督战官的耳中。
“我是第五集团军，随军审判官，高远。序列号：G-734。”
他的声音平静、清晰，不带一丝情感，就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此刻，我站在这里，以一个审判官的名义，对我毕生所信奉的【铁律】，提出最终的质问。”
这句开场白，让所有正在监听各自战区、准备督促部队执行“强制开火”命令的审判官们，全都愣住了。
质问【铁律】？这是一个比叛国更严重的罪名。
“我们被告知，我们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净化战争，为了清除威胁人类文明的【异端】。”
“我们被告知，【太虚观】是古法邪术的巢穴，是必须被抹除的污秽。”
“我们被告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九城盟约】的绝对秩序，为了守护人类最后的火种。”
高远的声音顿了顿，一丝难以抑制的、极度悲凉的自嘲，从他的声音里渗透出来。
“但就在刚才，我得知了真相。”
“这场所谓的【净化战争】，其真实目的，是林炡议员与何晏审判长之间的一场政治交易，是为了清除军中所谓的【墨家】余孽，是为了给下一个财年的军费预算，提供一个完美的借口。”
“我们视若神明的【铁律】，成了他们手中最好用的工具。我们引以为傲的【净化】，成了一场肮脏的、争权夺利的阴谋。”
“我们……不过是这场阴谋中，最好用的，也是最可笑的刽子手。”
这段话，如同一颗颗重磅炸弹，在【真理回响】频道里炸响。
正在第二集团军后方，准备强行接管指挥权、弹压赵毅“叛乱”的几名督战审判官，脚步猛地停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正在后勤补给线，监督能源输送的审判官，手里的数据板“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想把那个声音隔绝出去。
然而，高远的声音还在继续，变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这台机器光鲜的外壳，露出其内里腐烂的血肉。
“我质问！如果【太虚观】是异端，为何何晏大人自己，却在进行着将人类改造为【诡异兵器】的【生命摇篮】计划？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异端吗？”
“我质问！如果我们的使命是守护，为何第二集团军数万名忠诚的战士，会被当作‘必要的牺牲品’和‘诱饵’，去满足一个冰冷的数据模型？”
“我质问！我们日夜祈祷，向【秩序之神】献上忠诚，换来的，就是让我们的家人，被秘密列为‘生物素材’，随时准备被送上实验台吗？”
最后一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击中了所有人的软肋。
他们是审判官，是狂信徒，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家人，有朋友，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守护的【九城盟约】，和他们守护的家人，是站在同一边的。
但现在，高远告诉他们，这是一个谎言。
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谎言。
“……我的信仰，已经死了。”高远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疲惫，一丝解脱，“它死于背叛，死于欺骗。”
“我不知道【太虚观】的道，是否代表着未来。但我知道，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路，通向的，绝对是地狱。”
“我，高远，以一个审判官最后的身份起誓，我所言，皆为真实。”
“现在，请你们，我的同僚们，睁开你们的眼睛，扪心自问……”
“我们……究竟在为谁而战？”
通讯，戛然而生。
整个【真理回响】频道，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力量。高远的【信仰自白】，像一种无法被扑灭的逻辑病毒，在数百名审判官和狂信徒士兵的脑海中，疯狂地复制、传播、发酵。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倒计时 `[00:01:21]`
前线阵地上，一名负责督战的审判官，正准备拔出腰间的符文枪，逼迫一个因恐惧而迟疑的士兵前进。
他的耳机里，回荡着高远最后那句质问。
“我们……究竟在为谁而战？”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眼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兵，又看了看远处那座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浮空山。他的脑海里，第一次，对“净化”这个词，产生了动摇。
另一处，几名【铁鸦卫】士兵，正与他们的队长发生着激烈的争执。
“队长！赵毅副指挥官的命令是原地待命！为什么我们要听从审判庭的直接指令？”
“这是何晏大人的【强制执行】序列！违抗者，等同于叛乱！”
“狗屁的强制执行！高远审判官的话你没听到吗？他们要拿我们当炮灰！”
“住口！那是异端的蛊惑！”
“蛊惑？那份关于【生命摇篮】计划的文件，我看过存档！那是真的！”
争吵，迅速演变成了对峙。黑洞洞的枪口，不再一致对外，而是开始在自己人之间，犹豫地瞄准。
【九城盟约】的指挥系统，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来自总指挥部何晏的【强制执行】命令，与来自前线指挥官赵毅的【原地待命】命令，形成了最直接的冲突。
而高远的【信仰自白】，则像催化剂一样，将这种冲突，从单纯的指令矛盾，升级为了波及整个军队的信仰危机和思想混乱。
高层的命令下达不下去。
底层的士兵开始质疑命令。
负责维持纪律的审判官们，自己也陷入了巨大的思想挣扎，无所适从。
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它的中枢神经，被切断了。
***
总指挥部。
审判官何晏，静静地看着全息沙盘上那一片片闪烁着红色警报、代表着“指令冲突”和“通讯中断”的区域。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惊讶，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
“高远……赵毅……林柏……”他轻轻念出这三个名字，湛蓝的电子眼微微闪烁，“三颗种子，在三个最关键的位置，同时引爆。”
“真是……漂亮的一击。”
他甚至想为陆尘鼓掌。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他这台完美机器上最脆弱的三个人，并用最精准的方式，瓦解了他们的意志。
这已经不是战术了，这是艺术。
“何晏大人！”一名副官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慌，“前线……前线乱了！超过百分之四十的督战审判官拒绝执行【强制执行】序列！第二集团军与督战队发生了武装对峙！【镇邪灭道炮】的能量循环系统出现未知故障，林柏工程师……把自己反锁在了控制室里！”
“够了。”何晏淡淡地打断了他。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沙盘，望向那遥远的、已经近在咫尺的结局。
“棋盘……已经乱了。”他低声自语。
“但是，没有关系。”
“当棋盘本身都要被掀翻的时候，棋子怎么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缓缓抬起手，按下了他面前最后一个，也是最鲜红的那个按钮。
那个按钮上，没有标注任何功能，只有一个所有【九城盟约】高层都认识的，代表着“终极方案”的符号。
“既然机器的零件出了问题……”
“那就连同零件和棋盘一起……”
“格式化好了。”
倒计时 `[00:00:01]`
`[00:00:00]`
时间归零。
在这一瞬间，两道截然相反的指令，同时抵达了【镇邪灭道炮】的核心。
一道，是何晏的【强制开火】。
另一道，是林柏植入的【逻辑死锁】。
足以撕裂天穹的庞大能量，在炮口汇聚到了顶点。
然后，它找到了那条被强制开辟出来的、通往炮体自身能源循环系统的……回路。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轮比太阳更耀眼、更炽热的幽蓝色光球，在【镇邪灭-道炮】的炮身中央，猛然膨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