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绿宛被公主眼中那冰封千里的杀意慑得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应道:“臣遵旨!”随即转身,脚步急促却又不失沉稳地退出了偏殿,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偏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石素月明暗不定的侧脸。她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那份血书依旧摊在案上,暗褐色的血迹刺眼夺目。愤怒的浪潮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冷静的算计。
她不能明着问罪。
锦衣卫是她暗中组建的力量,是她窥探朝野、掌控局面的眼睛和利爪。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仅会引来朝臣尤其是那些清流御史的口诛笔伐,指责她“阴蓄私兵”、“窥探大臣”,更会打草惊蛇。陈县之事,张有财等人固然该死,但眼下,维护“锦衣卫”这张牌的隐秘性,远比立刻用官方手段处置几个蠹虫更重要。
但是,这口气,她咽不下!陈默的血不能白流,王武一家的冤屈不能不明!更重要的是,这已经不仅仅是地方官吏贪腐枉法,而是公然挑衅她这个监国公主的权威!
若此事轻轻放过,日后谁还会把她石素月的命令放在眼里?那些盘踞在各地的蛀虫,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必须报复!必须用最酷烈、最直接的方式,让所有人知道,动她石素月的人,是什么下场!而且要快,要狠,要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伪装成流寇,黑吃黑……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的思路。陈县地处边界,山匪流寇本是常事。张有财等人与黑风峡的匪徒勾结,做下这等灭口之事,那他们被另一股更凶悍、更不讲道理的“流寇”黑吃黑,岂不是合情合理?
等下面的人将“县令遇害”的噩耗报上来,她再“震惊”、“震怒”,派出大军“清剿”,不仅师出有名,还能趁机将陈县乃至周边地区彻底梳理一遍,安插自己人……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能一举多得的好棋。关键在于,执行这件事的人,必须绝对可靠,手段必须干净利落,而且,要能完全领会她的意图,不能有任何明面上的指令。
殿外传来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打断了石素月的思绪。石绿宛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人。
“末将王虎,叩见殿下!”王虎走到阶下,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石素月没有立刻让他起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缓缓扫过。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这股无形的压力,足以让寻常将领汗流浃背,但王虎依旧保持着跪姿,身形稳如磐石。
良久,石素月才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王虎,起来回话。”
“谢殿下。”王虎起身,垂手肃立。
石素月指了指那份血书,“陈县县令张有财,勾结地方豪强,贪墨金矿,构陷虐杀良民王武一家,事情败露,竟敢雇佣疑似军中败类或悍匪,在黑风峡截杀本宫派去查证此事的人。”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截杀本宫派去的人”这几个字,却带着千钧之重,狠狠砸在王虎的心上。
王虎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虽然面色不变,但眼神瞬间锐利了数分。他明白了,为何殿下会在此刻秘密召见他。
石素月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对着王虎,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陈县那边,奏报上说,近来流寇肆虐,治安不靖,甚至……有匪类胆大包天,竟敢袭击官差。张县令为此,可是忧心忡忡啊。”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王虎脸上,那目光深邃无比,仿佛要将他看穿:“王虎,你说,这世道,怎么就有这么多不开眼的流寇呢?他们今天敢袭击官差,明天……会不会就胆大包天,去冲击县衙,把那张县令也给……”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
王虎心中雪亮。殿下这是要借“流寇”之名,行雷霆诛杀之事!不能动用明面上的力量,不能留下任何与宫廷、与殿下有关的痕迹。这件事,必须做得像真的流寇火拼,黑吃黑一样天衣无缝!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确保只有殿内的石素月和石绿宛能听清:“殿下,末将明白了。陈县地处边鄙,山高林密,历来多有悍匪流窜。这些匪类,无法无天,相互倾轧、黑吃黑是常有事。若是有那么一股特别凶悍、特别不长眼的流寇,不仅劫掠商旅,甚至胆大包天,趁夜袭击了县衙,杀了官……虽然骇人听闻,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石素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
“哦?”她轻轻挑眉,“那依你之见,若是真有这等悍匪,该如何处置?”
王虎的声音更沉,更冷,带着铁血的味道:“此等荼毒地方、袭击官府的悍匪,天理难容!自当以雷霆手段,尽数剿灭,以儆效尤!只是……山林剿匪,贵在神速和隐秘,若动用地方厢军,难免声势浩大,打草惊蛇。或许……选派少量绝对可靠、精于山地奔袭、擅长……伪装的高手,伪装成另一股与其有仇的流寇,趁其不备,直捣黄龙,方能竟全功。”
他特意强调了“伪装”、“有仇的流寇”、“直捣黄龙”,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切中了石素月的意图。
石素月缓缓走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拂过那份血书,仿佛在拂去上面的尘埃。她抬起眼,看着王虎,终于给出了明确的、也是唯一的指令: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斟酌’办理了。记住,要‘快’,要‘干净’。本宫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陈县那边,‘流寇’滋扰地方的消息了。等事情了了,本宫自会派兵,‘彻底’清剿余孽,还地方一个安宁。”
“末将领命!”王虎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斩钉截铁,“定不负殿下重托!”
他没有问要带多少人,用什么兵器,何时动手,细节如何。这些,是他这个执行者需要考虑的事情。殿下只需要结果,一个“干净”的结果。
“去吧。”石素月挥了挥手。
“末将明白!”王虎再拜,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大步离去。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拉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陌刀,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
殿门轻轻合上,偏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石绿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为石素月换上一杯新茶,轻声道:“殿下,夜已深了,您要保重凤体。”
石素月没有碰那杯茶,她依旧看着王虎离去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遥远陈县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她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石绿宛说:
“这世上,总有些人,以为天高皇帝远,便可以胡作非为……”
“朝廷的威严有时候,就需要用血来锻造。”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