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他回到御案前,准备将密函收好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密函的后半部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川字纹又深了几分。
“……辽军自去岁八月至今,已缺饷半年有余,将士们日食一餐,多有饥寒交迫者。今虽后金主力北归,但留守四城之敌仍在,辽东防线不可有丝毫松懈。恳请皇上速发粮饷百万两、粮草十万石,以解燃眉之急,稳定军心。若粮饷迁延,恐生哗变……”
“粮饷!又是粮饷!”
崇祯帝猛地将密函拍在御案上,朱笔被震落在地,滚出老远。
他脸色涨得通红,青筋在额头微微凸起,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愤怒与无奈。
“朕难道不知道辽军缺饷吗?朕难道不想发粮饷吗?可国库空虚,朕去哪里弄这么多粮饷!”
他走到御案前,一把掀开案上的一个锦盒,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张泛黄的银票,那是上个月变卖宫中首饰所得的三万两白银,如今早已发放给了京城的守城部队。
他盯着空锦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青茬因用力咬牙而微微颤抖。
他想起昨日户部尚书毕自严前来禀报时的情景,毕自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声音颤抖的道。
“皇上,国库现存白银仅四十三万两,粮草不足五万石,连支付本月官员俸禄都不够,实在无力支撑辽东的粮饷需求。”
为了筹集粮饷,他已经下令削减了宫中的一切开支,遣散了三百多名宫女太监,甚至让皇后周氏带头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可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陕西的农民起义军越来越壮大,需要粮饷去围剿;河南、山东等地遭遇旱灾,需要粮饷去赈灾;如今辽东又要百万两粮饷,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四面八方都是催命的需求,可他手中却没有任何筹码。
“难道让朕把这座紫禁城拆了卖了不成?”
崇祯帝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案上的奏折都微微颤动。
他感到一阵无力,身体晃了晃,连忙扶住御案边缘才稳住身形。
身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连粮草军饷都筹措不出,这种挫败感让他几乎崩溃。
他颓然地坐回龙椅上,眼神黯淡下来,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口中喃喃自语:“拖,只能先拖着了……”
他知道,拖延不是办法,可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他拿起笔,手腕因疲惫而微微颤抖,在密函上批下“知道了,粮饷事宜容后再议”几个字,字迹潦草,充满了无奈。
与此同时,孙承宗密函的内容,也通过内阁和锦衣卫的渠道,渐渐传到了京城的官员和百姓耳中。
在吏部尚书王永光的府邸内,几位心腹官员正聚集在书房里议事。书房内燃着名贵的檀香,驱散了春日的湿冷,案上摆着一壶刚泡好的雨前龙井,热气袅袅。
可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心思品尝。
当王永光的幕僚拿着一份抄录的密函走进来时,原本愁眉苦脸的众人瞬间挺直了身子。
“大人,山海关来的消息,鞑子……鞑子北归了!”
幕僚的声音带着激动,双手将密函递给王永光。
王永光连忙接过,快速浏览一遍,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他猛地一拍大腿。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大明!鞑子终于走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连滚烫的茶水烫到了舌头都浑然不觉。
“是啊,这几个月,下官可是日夜提心吊胆。”
兵部左侍郎张凤翼说道,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上个月鞑子围攻永平,我还以为京城也要保不住了,连家眷都送到南方去了。现在好了,终于可以把他们接回来了。”
“王大人,您看孙督师在密函中说,鞑子还留下了一万五千人驻守四城,这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户部右侍郎周士朴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负责粮草事宜,深知辽东的困境,生怕战事再起,又要向他索要粮饷。
王永光放下茶杯,脸色严肃起来。
“隐患肯定是有的,但鞑子主力已走,这一万人翻不起什么大浪。孙督师镇守山海关多年,经验丰富,定能应对。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恢复朝堂秩序。”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此事要尽快禀报皇上,让皇上也松松心。这段时间,皇上实在是太辛苦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书房内的气氛从压抑变得轻松起来,笑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消息传到六部衙门,更是引起了一片欢腾。
吏部的官员们忙着整理因战事延误的升迁档案;户部的官员们则松了一口气,暂时不用再面对皇帝催缴粮饷的压力;兵部的官员们更是兴奋,纷纷讨论着如何趁机收复失地。
整个朝堂,都因这个消息而焕发出久违的活力。
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消息传播得更快。
天刚过晌午,“鞑子北归”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往日里行人稀少的街道,此刻变得热闹非凡。
原本紧闭的店铺纷纷打开店门,店主们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向过往的行人诉说着这个好消息。
“客官,进来看看吧!鞑子走了,以后太平了,买点布料给家人做件新衣服吧!”
“刚出炉的包子!热乎着呢!鞑子走了,大家都来尝尝!”
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机。
在城南的棋盘胡同里,赵老汉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听着邻居们谈论消息。
他今年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
去年京城被围时,他的儿子被征召去守城,至今杳无音信。
这几个月来,他每天都到城门口去等,盼着儿子能平安归来,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当听到“鞑子北归”的消息时,他手中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然后他激动地抓住邻居的手,颤抖着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鞑子真的走了?”
“真的!千真万确!是从衙门里传出来的消息!”邻居肯定地说。
张老汉眼中瞬间涌出泪水,他站起身,朝着山海关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孙督师!感谢老天爷!我儿子有救了!”
他转身跑回屋里,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准备包几个饺子,庆祝这个好消息。
虽然儿子还没回来,但他相信,只要鞑子走了,儿子很快就会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