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溪镇已有月余,陆宁一路向西,风餐露宿,随性而行。他并不刻意追求名山大川,也不急于寻访仙踪,只是遵循着内心的指引,行走在广袤的世俗红尘之中。
渴了饮山泉,饿了采野果,或偶尔用身上仅存的几枚铜钱,在途经的村镇换些干粮。
夜晚,便寻一处避风的山洞、破庙,或干脆在星空下静坐,以《养真集》法门涵养心神。
他的行囊简陋,衣衫渐旧,但眼神却愈发清澈明亮,步履也越发沉稳从容。
脱离了宗门的束缚,远离了小镇的纷争,他的心仿佛与这天地山川更加贴近。
一路所见,有农夫耕种的艰辛,有商旅奔波的劳碌,有市井小民的喜怒哀乐,亦有官道之上偶尔驰过的华丽车驾,彰显着人间百态,贫富悬殊。
他并不介入,只是观察,体悟。见农夫汗滴禾下土,他体悟“生之不易”;见商贾锱铢必较,他体悟“利之牵绊”;见官吏前呼后拥,他体悟“权之虚妄”。
这些见闻,与《养真集》中所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隐隐相合,让他对“养真”二字有了更接地气的理解。
真,并非脱离尘世,而是在尘世中保持本心的澄澈。
这一日,他行至一片连绵的山脉脚下,名为“苍梧山”。据山脚下村落里的老人说,此山深处云雾缭绕,时有异光闪现,传说有仙人在此隐居,但也多有猛兽毒瘴,寻常人不敢深入。
陆宁本无意冒险,但冥冥中却感觉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吸引着他那日益敏锐的灵觉。
他决定在山脚村落稍作休整,打听些具体情况。村落不大,民风颇为淳朴,但陆宁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
村民们看向他这个外乡人的眼神,除了好奇,还带着几分警惕和……怜悯?傍晚,他在村中唯一一家简陋的茶肆歇脚,要了一碗粗茶,几个炊饼。
茶肆老板是个满脸愁容的中年汉子,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唉声叹气。
“老板,可是有什么难处?”陆宁放下茶碗,温和地问道。
老板看了看陆宁,见他虽风尘仆仆,但气质沉静,不似歹人,便压低声音道:“小哥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苦啊。最近这苍梧山,不太平!”
“哦?愿闻其详。”
“唉,说来邪门!”老板凑近了些,“前些日子,村里几个胆大的后生结伴进山,想打点野味补贴家用,结果……结果只有王老五家的二小子浑身是血地跑了回来,说是在山里遇到了……遇到了吃人的妖怪!其他几个人,连尸骨都没找到!”
“妖怪?”陆宁眉头微蹙。他并不全然相信精怪之说,但联想到山中可能存在的修士或异兽,以及村民描述的“吃人”,此事定然不简单。
“可不是嘛!”老板心有余悸,“那二小子回来后就疯了,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黑风、绿眼、长毛的怪物……村里请了神婆来看,说是冲撞了山魈邪神,要献上童男童女祭祀,才能保平安。可这……这谁家舍得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啊!”
老板说着,眼圈都红了:“现在村里人心惶惶,都不敢进山了。可眼看就要入冬,不备足柴火和过冬的粮食,这冬天可怎么熬啊!官府?哼,山高皇帝远,派了个衙役来看了一眼,说是猛兽伤人,让我们自求多福就走了!”
正说着,茶肆外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声。陆宁抬眼望去,只见几个村民抬着一个用草席裹着的物事匆匆走过,后面跟着一群哭天抢地的妇人老幼。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和腐臭气。
“那是……李猎户家的老大,”老板声音发颤,“昨天不听劝,非要进山看看能不能捡点便宜,结果……刚才在山口被发现了,就……就剩半截身子了……”
陆宁沉默不语,心中那股被山中事物吸引的感觉,此刻与这弥漫村落的恐惧和悲伤交织在一起。
他原本只想路过,但《养真集》中“君子惟道是学,功名富贵皆视如浮云,任其去来而漠然无所动于其中矣”的后面,似乎还应该有一句——“然见众生疾苦,岂能漠然?”
他缓缓饮尽碗中粗茶,心中已有了决断。这苍梧山,他必须进去一探究竟。
并非为了斩妖除魔的虚名,而是为了印证心中之道,也是为了这山下这些无助的村民。
山雨欲来风满楼。陆宁付了茶钱,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起身走向村外那暮色笼罩、愈发显得神秘而危险的苍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