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岛,西侧指挥所。
陆高轩举着铜制望远镜,手却抖得厉害。
完了。
这位前神龙教的智囊,此刻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报——”
一名浴血的传令兵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陆总管!耿将军!外面……外面郑家军在喊……”
传令兵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牵动着指挥所里所有人的心。
“喊什么?!”
耿精忠抓住他的衣领,脸上满是暴戾。
“他们喊……新军……在京城兵败,全军覆没!”
传令兵终于喊了出来。
“陈、陈总舵主被冯锡范当阵刺杀……新军主力……没了……院长他……他已经战死了!”
轰!
这几个字砸在指挥所每个人的头顶。
陆高轩手一松,望远镜“啪嗒”掉在地上,镜片粉碎。
他晃了晃,一屁股坐倒,脸色灰败。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
“这不可能……公子绝不可能……”
外面持续了五天的喊杀声,似乎在这一瞬间,诡异地变小了。
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只剩下“院长已经战死了”的嗡嗡声。
西侧浅滩阵地上。
“放你娘的狗屁!”
耿破虏一刀将一个扑上来的郑家兵枭首,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他回过头,冲着指挥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院长天下无敌!这是他妈的攻心之计!是假的!”
他吼得越是用力,心里那股透骨的寒意就越是刺骨。
他身边的守备队,那些放下锤子、钳子的工匠们,动作明显迟滞了。
有人茫然,有人眼中的战意,正在被绝望浇灭。
一个年轻工匠,刚刚用刺刀捅进一个敌人的肚子,自己也被对方的腰刀划开胳膊。
他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和海面上那艘巨大的旗舰“安澜号”,嘴唇哆嗦。
“哥……是不是……是不是彻底完了?”
“顶住!”
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绝望。
胖头陀赤着上半身,那身形已经恢复了原本胖瘦,但力量却比过去更加恐怖。
他挥舞着一根从蒸汽机上拆下来的巨大传动轴,像一头蛮荒巨兽,每一次抡动,都将三四名敌人砸得筋骨寸断,血肉横飞。
“院长没死!谁再敢动摇军心,老子先砸死他!”
他脚下尸骸成堆,但身上也添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可就算是修罗,也快力竭了。
“双儿,这边!快!”
一处被炸塌的掩体后,韦小宝灰头土脸,正拼命招手。
双儿、阿珂、建宁几个姑娘,抬着最后一箱“惊雷”炮的炮弹,在炮火间隙中飞奔。
“轰!”
一发炮弹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炸开,建宁尖叫一声,被气浪掀翻在地。
“我的好老婆们,没伤着吧!”
韦小宝连滚带爬过去护住几个姑娘,回头看着那艘敌军旗舰,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郑家龟儿子,等我师兄回来,把你们连人带船都轰进海里喂王八!”
骂虽如此,他心里也没了底。
师兄……你到底在哪儿啊……
……
旗舰“安澜号”上。
郑克臧举着单筒望远镜,惬意地欣赏着岛上守军的垂死挣扎。
“一群不知死活的匠户,也敢螳臂当车?”
他嘴角挂着微笑,对身后的荷兰佣兵队长雅各布说。
“雅各布,你看,攻心为上。一个假消息,就足以瓦解他们的斗志。”
“世子殿下神机妙算!”
雅各布谄媚地笑。
“这刘简就算有通天之能,老巢被端,也只能是丧家之犬。这铁骨岛的财富和工匠,都将是您无敌舰队的基石!”
“说得好!”
郑克臧意气风发。
“传令下去,再加一把火!我要在天黑之前,在这岛上,用刘简那个什么院长的头盖骨当酒杯,开庆功宴!”
就在他准备放下望远镜时,雅各布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那……那是什么?!”
郑克臧不悦地皱眉,顺着雅各布颤抖的手指方向望去。
南方的海平面上,像是起了浓雾?
不对!
郑克臧猛地将望远镜调转方向,瞳孔在下一秒,骤然收缩!
那不是雾!
那是一支舰队!
一支涂装着深灰色,舰身找不到一根桅杆,只在舰体中央矗立着巨大烟囱、正喷吐着滚滚黑烟的钢铁舰队!
它们破开海浪的姿态,不像船,更像一群从深海苏醒的远古巨兽!
心脏随着“轰隆、轰隆”的低沉蒸汽机声,在胸腔里不祥地跳动。
而在那为首的两艘铁甲巨兽船头,一面“新”字大纛,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雅各布的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这是刘简的舰队!他……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铁骨岛的阵地上。
那个被划伤胳膊的年轻工匠,正准备拉响怀里的最后一颗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就在他即将松手的那一刻,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南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排熟悉的黑色剪影。
他看到了那面只在誓师大会上见过的,迎风招展的“新”字大旗!
年轻工匠的眼睛瞬间瞪大,他扔掉手榴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破音的呐喊。
“援军——!!!是院长!院长回来了!!!”
这一声嘶吼,像一道闪电,划破了笼罩在铁骨岛上空的绝望阴云。
所有正在死战的守军,都下意识地朝着南方望去。
当他们看到那支如神兵天降的钢铁舰队时,死寂之后,爆发出的是震天的狂潮!
“院长万岁!”
“我们的船!是我们的船回来了!”
“杀!狗娘养的郑家军!院长回来给咱们报仇了!”
濒临崩溃的士气,在这一刻化作冲天的战意!
所有人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力量,硬生生将攻上滩头的郑家军,又顶了回去!
旗舰“镇远”号舰桥。
刘简单手持着望远镜,面沉如水。
他眼睛里,是一片燃烧的血色。
铁骨岛的惨状,那被鲜血染红的沙滩,那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熟悉身影。
胖头陀正奋力厮杀。
王铁锤抱着一发炮弹,点燃了引线,准备和炸膛的“惊雷”炮同归于尽。
韦小宝用身体护着双儿她们,被飞溅的弹片划破了后背。
他一手建立的家园,他许诺给这些人的未来,正在被一群鬣狗肆意撕碎。
“苏姐。”
刘简放下望远镜,声音平静得可怕。
“发信号。”
“目标,敌军旗舰,‘安澜号’。”
苏荃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只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字。
“是!”
“全舰队,主炮校准!”
“三轮齐射。”
刘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
“送他上路。”
“轰——!!!!!”
“镇岳”、“镇海”两艘铁甲巨兽,连同身后所有舰船的数百门“惊雷”舰炮,在同一时间,发出了震耳的咆哮!
正在指挥总攻、脸上还挂着笑容的郑克臧,只听到一阵能撕裂灵魂的尖啸由远及近。
他下意识抬头。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最后一幕的景象。
天空……被黑色的雨点吞噬了。
数百个旋转着的死亡黑点,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向他当头砸来。
这是……什么?
下一瞬,他和他那“无敌舰队”的狂妄野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无数从天而降的开花弹精准命中!
旗舰“安澜号”,这艘郑家最引以为傲的巨舰,在远超这个时代的恐怖火力面前,连同它周围的所有护卫舰,在第一波齐射中,就被炸成了漫天血雾与燃烧的碎木!
这毁天灭地的一击,让整个战场陷入了长达三秒的死寂。
所有正在攻岛的郑家军,茫然回头,看到的是让他们肝胆俱裂的画面。
主帅的旗舰,没了。
中军舰队,变成了一片燃烧的炼狱。
而那支如同幽灵般降临的钢铁舰队,正不紧不慢地调整侧舷,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冷酷地锁定了他们。
逃!
“想跑?”
舰桥上,刘简的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晚了。”
他冰冷的声音,通过传声筒,下达到了每一个炮位。
“舰队两翼包抄,交叉射击。”
“清理所有登岸者,送他们……下地狱!”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新军舰队用精准的炮火,一一点名。
郑家的木制战船在“惊雷”舰炮面前,不堪一击。
炮弹轻易撕开船身,开花弹在甲板上引爆死亡风暴。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结束。
海面上,除了新军的舰队,再无一艘能够漂浮的郑家战船。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海面彻底恢复了死寂。
“打扫战场。”
他终于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苏姐,后续交给你。”
他走过被鲜血浸透的沙滩,走过堆积如山的尸体,走到胖头陀面前。
胖头陀还抱着传动轴傻笑。
他又走向炮台,王铁锤被自己的手下死死抱住,怀里那颗炮弹的引线已经被他自己用血浸湿了。
他看到了韦小宝,这个惫懒的师弟,正笨手笨脚地给双儿包扎伤口,自己后背的伤却毫不在意。
刘简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个活着的、死去的面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向研究院的主楼。
那里,放着他答应过,却还未兑现的未来。
而现在,有人想把它彻底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