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抖动。
不对，不是抖动，是某种更颠簸，更狂野的，仿佛要把灵魂都甩出去的震荡。
凌夜“醒”了过来，如果这种没有身体、纯粹意识漂浮的状态也能称之为醒的话。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辆该死的、涂装得跟暴发户金链子成精了一样的大货车车头上——
“大运重卡”四个字伴随着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以及司机那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的、赶着去投胎般的焦急表情。
他甚至隐约听见一句模糊的抱怨：“……妈的这单不顺路，算你凑数的，便宜你了……”
凑数？我？
凌夜当时差点没气活过来，合着老子这条命是你凑单送的？！
没等他这股怨气找到发泄口，震荡停止了。
周围是一片混沌的、灰蒙蒙的空间，无边无际，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触摸不到任何实体。
他就像一缕被塞进了真空包装袋里的幽魂，憋屈，且茫然。
这是哪儿？
地狱？
不像，没看见牛头马面。
天堂？
更不可能，就他这平时连老太太过马路都只限于精神上支持、实际行动看情况的德行，天堂的门朝哪开他都摸不着。
就在他试图伸展一下并不存在的“四肢”时，眼前的混沌忽然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强光涌入，伴随着嘈杂的人声。
他“看”到了一个房间，古色古香，像是古装剧里的厅堂。
只是这厅堂里的气氛，可一点都不和谐。
一个穿着锦袍、身材微胖、看着像管事的中年男人，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厅中，下巴抬得能用来犁地。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同样是一副鼻孔看人的架势。
而他们的对面，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还带着些许稚嫩，但眉眼间已有坚毅之色。
只是此刻，他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着什么而微微颤抖。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与这厅堂的奢华格格不入，更与对面那伙人的盛气凌人形成鲜明对比。
凌夜的视角很奇特，他仿佛悬浮在少年身侧不远处的半空中，能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又像个彻底的局外人。
“黎朔。”那胖管事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腔调，“今日我代表柳家前来，是为了你我两家早年订下的婚约之事。”
名叫黎朔的少年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胖管事。
胖管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随意地丢在旁边的桌子上，像丢什么垃圾。
“这是我家小姐的手书，意思嘛，很简单。如今的你，与我柳家小姐已是云泥之别。这婚约，还是就此作罢为好。”
他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假笑，又补充道：“当然，我柳家也不会亏待你。这里有一枚‘凝气丹’，足以助你凝聚气感，踏入启源境。另外，还有城东的那间药材铺子，也一并赠予你黎家。只要你在这退婚书上，按个手印便可。”
说着，他示意身后家丁捧上一个玉盒和一个木匣。
凌夜看得一愣一愣的。
等等……黎朔？退婚？凝气丹？补偿？
这剧本……怎么他妈这么熟啊？！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书名和桥段，那些年被各路退婚流主角支配的恐惧……不对，是爽感，涌上心头。
合着那位大运司机不仅凑单送穿越，还贴心附赠了沉浸式追剧体验？
还是第一视角VIp席位！
他赶紧集中精神，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刚才穿越的懵逼和惶恐，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乐子给冲淡了。
只见黎朔的目光扫过那枚据说能改变资质的凝气丹，又扫过那间足以让如今衰落的黎家缓过气来的铺子契约。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心动，反而那苍白的脸色渐渐被一种屈辱的潮红所取代。
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胖管事见他迟迟不语，脸上假笑收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黎朔，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黎家早已今非昔比，你自身更是……呵呵，三年了，连启源境都无法踏入，留在启源初期纹丝不动，何必再痴心妄想，纠缠不清？痛快点了结，对大家都好。”
周围的黎家族人，有的面露愤慨，有的眼神躲闪，有的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黎朔说话。
终于，黎朔动了。
他一步踏前，没有去看那丹药和契约，而是猛地伸手，指向胖管事，因为极度愤怒，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来了来了！
经典场面要来了！
凌夜屏息凝神——虽然他并没有呼吸可言。
黎朔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和决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柳——如——烟！”
“今日你柳家趋炎附势，悔婚辱我！”
“他日我黎朔若有出头之时，定要你柳家……”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鼓起，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穿越时空、响彻无数位面的名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黎朔为中心扩散开来，吹得厅中众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体内那沉寂了三年多的微弱气感，竟在此刻愤懑情绪的冲击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胖管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骇得后退半步，脸色微变。
厅中众人更是哗然。
然而，就在这气氛被推向顶点，黎朔吼出那句标志性台词，情绪最为激昂澎湃的瞬间——
“噗嗤……”
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突兀地在黎朔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耳语。
【卧槽！真说了！他真的说了！哈哈哈哈！经典永流传！】
【不行了，这现场版比看小说带感一百倍！】
【哥们儿你这台词功底可以啊，情绪饱满，气势十足，就是这‘莫欺少年穷’后面是不是该接个‘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以及‘死者为大’的完整套餐？哈哈哈……】
黎朔那原本因怒吼而涨红的脸色，瞬间僵住。
澎湃的气势为之一滞。
他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那充斥胸膛的屈辱、愤怒、不甘与刚刚升起的一丝破而后立的决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充满戏谑的吐槽声硬生生打断，搅和成了一团乱麻。
是谁？！
这声音从何而来？！
他猛地环顾四周，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厅中众人却似乎毫无所觉，胖管事正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脸上重新挂上讥诮，准备开口。
没有人听到那个声音。
只有他听到了。
那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
不，更确切地说，是来自……他手指上戴着的那枚黝黑古朴的戒指？
这戒指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材质不明，毫不起眼，他一直贴身佩戴。
黎朔的心跳骤然加速，但他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惊疑和再次升腾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从未发生过。
他重新将冰冷的目光投向胖管事，不再多言，直接抓起桌上的退婚书，咬破指尖，狠狠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拿着你们柳家的东西，滚！”
他将退婚书连同那玉盒、木匣，一股脑地砸向胖管事。
胖管事手忙脚乱地接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冷哼一声，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厅中的黎家族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黎朔，无人上前安慰，也无人指责，最终都默默散去。
黎朔站在原地，挺拔的身躯像一杆标枪。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厅堂彻底空寂下来，他才缓缓抬起手，目光沉凝地注视着自己右手食指上那枚黝黑的戒指。
戒指毫无光泽，触手冰凉，与平常无异。
但他确信，刚才那声音，绝对与此物有关！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