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心头猛的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怔怔地望着吕司膳，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胎落了……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元妃娘娘可还好？”
吕司膳放下茶盏，指尖在微凉的瓷面上轻轻摩挲着，沉默片刻才道：“人是保住了，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与惋惜，“太医说，娘娘这身子亏得厉害，往后怕是再难有孕了，我同你说这些是想提醒你，后面给长春宫送膳食的时候要万分谨慎，不该问的不要问，低头做事就好。”
许清嘉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
回去过后，她细细思索起元妃这段日子的不对劲之处，总觉得她早就知晓今日的结果。
白日偏殿里元妃望着窗外老树时的失神，谈及弟弟时那声带着血泪的低笑，还有那句万劫不复的开始，此刻都有了清晰的注脚。
次日，元妃小产一事传遍了整个皇城，宫墙内外的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动。
各宫的主子们明面上垂首叹息着“娘娘身子要紧”，暗地里却都在打探消息。
就连平日里最沉得住气的淑妃宫里，也飘出几句“可惜了这龙胎”的惋惜，尾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轻飘。
许清嘉负责长春宫的膳食，自然免不了要被盘问一番。
好在长春宫的李嬷嬷及时证明了她的清白。
跟着李嬷嬷走在长春宫的回廊上，脚下的金砖被昨夜的露水浸得微凉，每一步都像踩在易碎的薄冰上。
“既然都知道了待会进去便不要多问，送完膳食就离开。”
李嬷嬷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声音也带着浓重的沙哑，“娘娘刚醒，身子虚得很，太医嘱咐要静养。你们司膳司送来的吃食，仔细些，莫要放那些寒凉的食材，也别弄出太大动静惊扰了娘娘。”
许清嘉垂首应着。
进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与昨日残留的淡淡脂粉香交织在一起，透着几分压抑的沉闷。
元妃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原本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衬得那双往日里总含着几分疏离的眼眸此刻更显空洞。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格外清晰，几个小宫女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人。
“娘娘，司膳司送了些温补的膳食过来，老奴喂您吃些可好？”李嬷嬷强忍着眼中的湿意，轻声问道。
许清嘉将食盒放在矮几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散了殿内的沉寂。
“你们都出去”元妃虚弱的睁开眼，继而又指了指许清嘉：“你留下。”
许清嘉的心猛地一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李嬷嬷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元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带着其他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元妃的目光落在许清嘉身上，那眼神不再像昨日那般带着追忆与悲凉，反而透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清嘉垂着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细密的网，轻轻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元妃开口。
忽然，她轻声一笑，“小清嘉，你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想同你说说话，不为别的，只因为你的身上跟她们不一样。”
许清嘉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元妃。
元妃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你身上有股烟火气，是宫外市井里才有的鲜活气，不像这深宫里的人，个个都像被抽走了魂的精致木偶。”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本宫这胎是我自己亲手落掉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眼神却飘向了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树，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张牙舞爪，像极了她此刻纠缠的心绪。
许清嘉连忙跪下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不敢抬头，只是道了句：“娘娘，奴婢惶恐。”
这般惊天的消息，元妃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对一个陌生宫女说了出来。
许清嘉伏在地上，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元妃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你无需如此惊惧，本宫说与你听，并非要你做什么，只是这深宫之中，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当明白，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太久，会把人逼疯的。”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透过那光秃秃的枝桠，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也不管许清嘉是否伏在地上的身体是否因恐惧而颤抖，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本宫年少时便遇到陛下，受他恩宠……其实本宫早己知道，不过是因为我长了一张与薨逝的皇贵妃有一张极为相似的脸。
旁人都道我是圣眷正浓，却不知这恩宠背后藏着多少屈辱与算计。
陛下待我好，赏我珍宝，许我高位，可他看我的眼神，从来都不是看董若兰，而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早已逝去的人。
这孩子若生下来，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另一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可怜虫罢了，或许还会成为后宫争斗的棋子，落得个比我更凄惨的下场。
与其让他将来在这深宫里步步惊心，不如由我亲手了结这一切，至少能让他免去尘世的苦楚。
你说，我这狠心的母亲，是不是很可笑？”
许清嘉抬起头，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元妃，她缓缓才开口道：“娘娘，奴婢不敢妄议娘娘的决定。
只是方才听娘娘提及，这孩子若生下来，或许会成为争斗的棋子，落得凄惨下场。
可奴婢斗胆想，娘娘亲手了结他的性命，难道心中就真的毫无痛楚吗？
娘娘，您的苦清嘉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奴婢知道，亲手舍弃腹中骨肉定是剜心之痛。
您说这孩子会成为棋子，可您又何尝不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
元妃闻言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空洞的眼眸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像是被人狠狠撕开了伪装多年的平静。
她终于痛哭出声，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着。
她知道自己是替身时没哭，被宫中其他妃嫔刁难时没哭，就连昨夜亲手了结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也没哭。
但今日，她这些年强撑的坚硬外壳终于在这句诛心之问下彻底碎裂，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殿外的人都听到了动静，几个宫女想要进殿查看但都被李嬷嬷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