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都督府。
深夜,陆逊将口中带血的毛巾扔进铜盆,盆里的水瞬间被染红。
他撑着桌案,剧烈的喘息着,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副将站在一旁,满脸忧色:“都督,您的身体……”
“死不了。”
陆逊摆了摆手,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稍稍冷静。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副舆图,上面插满的红色小旗,每一面都格外刺眼。
【吐血,是怒火攻心。】
【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我不能再被动的跟着他们的节奏走了。】
这一个月来,他空有一身力气,却处处被动挨打,连对手的影子都摸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迫使自己跳出局外,重新审视整个棋盘。
这些叛军,看似无迹可寻,但他们的行动,并非真的毫无规律。
他们的核心目标是什么?
破坏。
他们破坏的对象是什么?
粮仓、桥梁、驿站。一切能支撑大军运作的后勤体系。
他们的行动模式是什么?
快、散、狠。
【他们就像狼,而狼,是会被肉吸引的。】
【只要肉足够肥美,他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露出獠牙。】
陆逊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
他不再去管那些零星的骚扰。
他要做的,是找到叛军的主力,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来人!”陆逊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决断。
“传我将令!”
“命校尉韩综,率三千人,护送一批军粮,从长沙出发,运往豫章。路线……就走蠡水西岸那条官道。”
副将大惊:“都督,不可!那条路沿途多是山谷,最易设伏!而且……我们现在粮草本就紧张,万一有失……”
陆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粮车里装的是沙土和石块,只在最上面铺一层米。我要的,就是他们来抢!”
“告诉韩综,让他务必做出粮草笨重、行军迟缓、守备松懈的样子!”
“另外,调集周鲂、全琮两部,共计一万五千精锐,秘密潜行,于断魂峡两侧设伏。”
“我倒要看看,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那群饿狼,吃还是不吃!”
一张针对叛军主力的大网,就此张开。
陆逊知道,这是他的豪赌。
赌赢了,他就能一战扭转乾坤。
赌输了……江东,再无宁日。
……
邺城,太傅府。
我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一份关于陆逊吐血的详细报告。
【啧啧,心理素质还是差了点啊。这就顶不住了?】
【不过,能把这时代一流的儒将逼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成就。】
就在此时,影七的身影无声的出现在我身后。
“主公,长沙急报。”
一份用最高等级加密的情报,递到了我的手中。
上面详细记录了陆逊刚刚下达的所有命令,包括诱饵部队的路线,伏兵的人数、将领,以及那个充满杀气的伏击点——断魂峡。
我看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漂亮!】
【不愧是陆伯言,在绝境之中,还能想出这样的破局之策。】
【以身为饵,聚而歼之。计策很简单,也很粗暴,但绝对有效。】
我能想象,士武那个侄子,在享受了一个月的敌后纵横之后,此刻必然信心膨胀。
面对这样一支看起来肥美又无害的运粮队,他一定会召集他能召集的所有力量,试图毕其功于一役,重现落凤坡的辉煌。
【可惜啊,陆伯言。】
【你算到了一切,唯独算漏了一点。】
【你的对手,开了全图挂。】
我是该通知士武的侄子,让他避开陷阱?还是……就这么看着他带人冲进陆逊的包围圈?
我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敲击着,发出了有节奏的“笃笃”声。
【一个胜利又骄傲的代理人,价值不大。他会变得不听话,甚至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而一个惨败后一无所有的代理人,才是最好用的工具。】
【他会像一条真正的狗,死死的咬住我扔给他的任何一根骨头。】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影七。”
“属下在。”
“以‘无影’的名义,给士武的侄子发一道情报。”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陆逊主力被牵制于各处,其亲卫韩综押运粮草北上,守备空虚,可速取之。”
我将纸条递给影七。
“发出去。”
“遵命。”
影七接过纸条,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去吧,士武的侄子。】
【去当一块合格的垫脚石,为我的第二战场,拉开序幕吧。】
……
五日后,断魂峡。
士武的侄子,士晖,此刻正意气风发的站在山岗上。
他看着下方峡谷中,那条缓慢移动的运粮队,眼中充满了贪婪与不屑。
“哈哈哈!陆逊小儿,果然被我等耍得团团转!”
“他以为他是谁?还想学我军师的神机妙算?可笑!”
这一个月来,顺风顺水的游击战,已经让他忘了自己是谁。
他真的以为,那些胜利,都是源于他自己的天才指挥。
尤其是两天前,当他收到那份来自“无影”的确认情报时,他更是坚信,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传我命令!全军出击!”
“杀!抢光他们的粮食!一个不留!”
随着他一声令下,埋伏在山谷两侧的数千叛军,呐喊着冲了下去。
韩综的“诱饵”部队,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便开始“溃败”。
士晖的军队,轻而易举的冲散了阵型,冲到了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车旁。
他们兴奋的划开麻袋,里面露出的却是一捧捧冰冷的沙土,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好!中计了!”
士晖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然而,一切都晚了。
“咚——咚——咚——”
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从峡谷的两头同时响起。
无数的旌旗,从两侧的山林中升起,遮天蔽日。
身着精良铠甲的江东正规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为首的大旗上,一个硕大的“陆”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陆逊,亲自到了。
“降者不杀!”
陆逊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之中,击碎了叛军最后一丝侥幸。
接下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士晖在几十个亲卫的拼死保护下,狼狈的从一处不起眼的峭壁上逃了出去,身后,是他苦心经营了一个多月的叛军,被砍瓜切菜般的收割。
……
两天后,会稽郡,一处破败的山神庙。
士晖浑身是伤,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狼狈不堪。
他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残兵。
他的眼中只剩下绝望和悔恨,更有着对无影组织滔天的怨恨。
【骗子!都是骗子!】
【他们把我当成了弃子!】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一个黑色的身影,鬼魅般的出现在庙门口,挡住了唯一的光源。
是“无影”的使者。
“你还敢来见我?!”士晖挣扎着站起来,拔出腰间残破的剑,嘶吼道。
黑衣人一动不动,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场必要的失败而已,何必如此失态?”
“必要的失败?!”士晖状若疯癫,“我几千弟兄的命,在你眼里,就是一句必要的失败?!”
“不然呢?”黑衣人反问,“一场胜利让你变得骄傲又愚蠢,这样的你,毫无用处。”
他缓缓走近,每一步都让士晖的心脏猛地一缩。
“现在,你一无所有,众叛亲离,才是一件锋利的、好用的武器。”
士晖愣住了,对方冰冷的语言背后,是一种让他不寒而栗的逻辑。
“交州的闹剧,结束了。”黑衣人丢过来一个水囊和一个钱袋,“你的命,是我家主公给的。现在,他要你开启真正的战场。”
“什么……意思?”士晖颤声问。
黑衣人指向东南方。
“会稽,以及更南方的广阔山区。那里,有几十万对孙权不满的山越人。他们,是你新的兵源。”
“主公的命令是,将战火,烧遍整个江东腹地。你,就是那把火。”
士晖看着手中的钱袋,又看了看远方连绵不绝的群山,眼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
那里面燃烧的,是复仇与疯狂。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