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家庭复盘会
积分公示栏像一面照妖镜，立在那里，照得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
沈国梁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信誉危机”。弟妹看他的眼神，从以前的敬畏，变成了明晃晃的质疑和隐隐的幸灾乐祸。尤其是沈秀娟，做饭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地说：“有的人啊，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白占着好处不出力！”
沈国梁气得肝疼，在单位都心神不宁。他意识到，再这样“非暴力不合作”下去，不仅在家里威信扫地，可能真如老太太所言，在未来那笔巨大的资产分配上，失去话语权。
而沈国栋，在经历了最初的抗拒和磨洋工后，发现消极怠工直接关系到他下个月还能不能有钱买烟打酒，终于认清了现实，扫起地来认真了不少，甚至开始主动询问邻居有没有要扔的大件垃圾，他好帮忙——因为这也算“公共秩序管理”和“采购协助”的变种，能挣积分。
沈秀娟则在“营养膳食”上下了苦功，甚至偷偷去书店翻了营养学的书。她算看明白了，老太太是玩真的，想把住厨房这块阵地，就得按她的规矩来。
一周时间，在一种诡异的、紧张的、却又不得不向前运转的气氛中过去。
周六晚上，吃罢晚饭，沈墨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屋休息，而是让小苏通知所有人，到堂屋开会。
“又开什么会？”沈国栋嘟囔着，有点怵。
沈秀娟撇撇嘴：“还能干什么，肯定是说积分的事呗。”
沈国梁沉默着，最后一个走进堂屋，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堂屋的八仙桌上，破天荒地摆了一盘水果糖。沈墨坐在主位，面前放着那个熟悉的平板电脑（虽然在她看来只是个会发光的板子）和一个笔记本。
人到齐了，沈墨清了清嗓子，开口不是训话，而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试行版白皮书，运行一周了。今晚，我们开一个家庭复盘会。”
“复盘？”三人面面相觑，又是个新词。
“就是对过去一段时间的工作进行回顾、总结、分析，好的地方保持，不好的地方改进。”沈墨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目的是优化流程，提升效率，实现共赢。”
沈国梁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
“首先，我们看看数据。”沈墨拿起笔记本，像模像样地念着，“本周，全院总积分产出43分，其中国栋18分，秀娟25分，国梁0分。平均每日家庭事务投入时间，约合5.5小时。相较于之前无人管理的混乱状态，在环境卫生、饮食质量方面，有显着提升。”
沈秀娟和沈国栋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虽然听不懂“产出”、“投入时间”具体是啥，但听到自己有“显着提升”，心里居然有点莫名的……舒坦？
“但是，”沈墨话锋一转，“问题也突突出。”
她看向沈国栋：“国栋，你的工作态度有所改善，但效率低下。扫一条百米不到的胡同，需要四十分钟？这说明你的工作方法有待优化。建议你研究一下扫地的姿势和路线，明天开始，用时控制在二十五分钟内，质量不能下降。”
沈国栋张大了嘴，扫地……还有姿势和路线？
沈墨又看向沈秀娟：“秀娟，你的饭菜质量上来了，但成本超标了。根据小苏的记录，本周伙食费比上周上涨了百分之三十。勤俭持家是美德，下一步，你需要学习如何在预算内，实现营养最大化。”
沈秀娟脸一红，她想表现，确实多花了点钱买好菜，没想到这都被记账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沈国梁身上。沈国梁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然而，沈墨并没有批评他，只是淡淡地说：“国梁，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的任务性质，决定了无法像他们那样每日产出。所以，你的积分获取，会是脉冲式的，依赖于家庭重大决策的出现。这一点，我理解。”
沈国梁愣住了。理解？老太太居然表示理解？
“但是，”沈墨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理解不代表放任。家庭重大决策不常有，但外部资源对接和形象维护，是持续性的。比如，我听说最近街道在评选‘五好家庭’，如果你能利用你的资源，帮我们院争取到这个荣誉，这难道不是巨大的贡献吗？积分，自然不会少。”
沈国梁心中一动。评选“五好家庭”？这确实是他能接触到的事情。而且，如果办成了，不仅积分到手，面子上也好看，还能堵住弟妹的嘴。
老太太这不是在为难他，是在……指点他？
沈墨看着大儿子闪烁的眼神，知道鱼饵起作用了。她继续说道：“所以，基于本周复盘，白皮书V1.1版会做如下调整：
第一，优化国栋的任务流程和效率标准。
第二，为秀娟的任务增加预算管理模块。
第三，明确国梁的积分获取渠道和事件范例。
细节明天公示。”
她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三个沉默的子女：“你们，有什么问题，或者建议，现在可以提。复盘会，是双向沟通。”
堂屋里一片安静。
沈秀娟和沈国栋还在消化刚才的话。沈国梁内心则在激烈斗争。提建议？岂不是承认了这套体系的合理性？
半晌，沈国栋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像小学生提问：“妈……那……那我明天扫地，真得研究……那个姿势和路线？”
“当然。”沈墨点头，“任何工作，都有优化空间。这叫精益求精。”
沈国栋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沈秀娟犹豫了一下，也开口：“妈，那预算……具体是多少啊？”
“会根据市场情况和家庭收入制定，明天一起公布。”沈墨回答。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国梁身上。
沈国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抬起头，看向母亲，那个看似昏聩，眼神却异常清明的老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表态了。继续对抗，毫无益处。
他声音有些干涩，但清晰地开口：“妈……关于‘五好家庭’评选的事，我……我明天去街道了解一下情况。”
这句话说完，他仿佛卸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同时，他也清楚地看到，沈秀娟和沈国栋看他的眼神，瞬间变了，从质疑，又变回了带着点忌惮和探究。
沈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很好。”她点点头，“会议第二项，家庭团建活动。”
三人又是一愣。
只见沈墨指了指桌上的那盘水果糖：“每人拿一块糖。然后，可以回去休息了。”
沈秀娟、沈国栋迟疑着各自拿了一块糖。沈国梁最后也伸手拿了一块。
糖很普通，水果硬糖。但在此刻，含在嘴里，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第一次家庭复盘会，就在这种略带荒谬却又异常平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沈国梁拿着那颗糖回到自己屋里，没有吃，而是放在桌上看了很久。
他忽然觉得，这个家，好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而这一切变化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个躺在摇椅上，用着他们听不懂的词汇，却牢牢掌控着一切的老母亲。
这场由KpI引发的战争，他似乎……不得不加入了。
而堂屋里，沈墨看着子女们离开的背影，慢悠悠地剥开一颗糖，放进了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
恩威并施，分化拉拢，给出路，画大饼。这套组合拳，在哪个世界，都一样好使。
她知道，最艰难的破冰阶段，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把这套管理系统，精细化，常态化，直到融入他们的血液里。
沈家四合院的烟火人间，才刚刚开始冒起第一缕，属于她沈墨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