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上的“分裂”
周三下午两点,胡同公司第一次正式董事会。
会议室里坐了七个人:沈国梁、沈秀娟、沈国栋、赵明(代表数字化事业部)、小苏(代表社区研究院),以及文华创投的孙正明和那位张总。
徐雅君和林静作为经营管理层列席,但没有投票权。
气氛凝重。
沈国梁坐在主位,面前放着徐雅君准备的谈判方案。孙正明和张总坐在对面,面前是文华的重组方案。
“各位董事,”沈国梁开口,“今天会议只有一个议题:讨论文华创投提出的战略重组方案。徐总,你先介绍一下我们的意见。”
徐雅君站起来,打开ppt。
“文华的重组方案,核心是增资扩股、取得控股权、改组董事会。”她语速平缓,“我们认为,控股权是公司的根本,不能出让。但为了合作,我们提出了替代方案。”
屏幕上出现三个选项:
第一,设置Ab股结构。胡同方持b类股,每股十票;文华持A类股,每股一票。胡同方保留控股权。
第二,给予文华一票否决权。在重大事项(如并购、融资、主营业务变更)上,文华有一票否决权,但日常经营胡同方自主。
第三,设立合资子公司。文华投资五百万,与胡同公司合资成立“胡同城市更新公司”,专门承接大型项目。胡同公司占股51%。
徐雅君讲完,坐下。
张总笑了,笑声很轻,但带着嘲讽。
“沈总,徐总,”他推了推眼镜,“你们这个方案,看起来很美好,但有一个根本问题——不符合资本逻辑。”
他站起来,走到白板前。
“资本投资,要的是控制权。为什么?因为要确保投资安全,确保战略执行,确保退出通道。你们给的这些方案,看似给了我们权利,但本质上,我们还是小股东,说了不算。”
他在白板上写下一个公式:投资回报率=退出估值÷投资金额x持股比例。
“如果我们只有33%的股权,即便公司做上市,估值十个亿,我们的回报也只有三亿三。但如果我们控股,同样的估值,回报是五亿一。差了一亿八。这一亿八,就是控制权的价值。”
他说得很直白,很冷酷。
沈国梁沉默。
孙正明打圆场:“张总,话不能这么说。胡同公司的价值,不光在财务回报,还有社会价值、品牌价值……”
“那些价值,最终都要转化为财务价值。”张总打断他,“孙总,你是投资人,不是慈善家。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孙正明讪讪地闭了嘴。
沈秀娟忍不住了:“张总,您口口声声资本逻辑,但我们胡同公司,从来就不是按资本逻辑做起来的!我们是按人情逻辑,按家的逻辑!”
“所以你们做不大。”张总看向她,“沈副总,我尊重你们的感情。但感情不能当饭吃。你们想接三千万的片区项目?知道投标门槛吗?注册资本一千万,近三年累计业绩五千万,一级资质。你们哪条符合?”
句句诛心。
沈国栋握紧拳头:“我们可以找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凭什么跟你们合作?”张总冷笑,“凭你们会腌咸菜?会剪纸?还是会跟老太太聊天?商场如战场,讲的是实力,不是情怀。”
会议室里死寂。
小苏小声说:“张总,我们的数字化平台,已经有五千用户了……”
“五千用户,月收入八千。”张总看向她,“知道互联网行业的获客成本吗?平均一个用户一百元。五千用户,成本五十万。你们收入八万,净亏四十二万。这叫商业模式?”
小苏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
赵明站起来:“张总,我们做的是文化传承,不是流量生意!”
“文化传承也要吃饭。”张总很平静,“赵总,你从深圳回来,应该知道市场规律。没有资本支持,你们那个平台,撑不过三个月。”
句句实话,句句伤人。
沈国梁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到心脏一阵绞痛。
这就是现实。
资本的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张总,您说的都对。但我们还是不能出让控股权。”
“为什么?”张总问。
“因为,”沈国梁慢慢说,“这个公司,不是我的,是我们胡同六十七口人的。我只是替他们守着。如果守丢了,我没脸回去见他们。”
他说得很慢,但很重。
张总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沈总,您这个理由……很感人,但很幼稚。”他摇头,“商场不讲感情。您今天不答应,明天就可能被别的资本吞掉。或者,被市场竞争淘汰。”
“那就淘汰吧。”沈国梁说,“至少,我们是在自己的战场上,被自己的规则淘汰。”
谈判陷入僵局。
孙正明手机响了,他出去接电话。回来后,脸色不太好看。
“张总,集团那边……催我们做决定。”他低声说,“另外,万家物业那边,听说也在接触其他资本,要做大。如果我们不尽快拿下胡同公司,可能会被抢占先机。”
张总皱起眉头。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
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
沈墨走了进来。
老爷子今天穿了件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拄着拐杖。他没有座位,就站在门口。
“爸,您怎么来了?”沈国梁赶紧站起来。
“听说在开会,我来听听。”沈墨慢慢走进来,目光扫过在座每个人,“你们继续,我就听听。”
张总显然知道沈墨是谁,态度恭敬了些:“沈老先生,您好。我们是文华创投的,正在跟贵公司谈合作。”
“我听说了。”沈墨在空椅子上坐下,“你们要买公司?”
“不是买,是战略投资。”张总纠正。
“一个意思。”沈墨摆摆手,“我就问一句:你们买了公司,打算怎么处置手艺角那些老人?李桂花,王秀英,还有那些学徒?”
张总顿了顿:“我们会妥善安排。手艺角可以作为公司的文化板块继续运营……”
“怎么运营?”沈墨追问,“让李桂花天天表演腌咸菜?让王秀英剪剪纸给游客看?她们是手艺人,不是演员。”
“这个……”
“我再问一句。”沈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你们买了公司,胡同里那些老人,以后物业费交不起,你们给免吗?家里水管坏了,你们半夜去修吗?孩子放学没人接,你们帮忙吗?”
张总语塞。
“这些事,现在国梁他们都做。”沈墨说,“不是因为合同,是因为他们是邻居,是家人。你们做得到吗?”
孙正明试图解释:“沈老,我们可以建立制度……”
“制度是冷的,人心是热的。”沈墨站起来,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你们要买公司,可以。但有个条件:把胡同六十七户人家,都买了。连人带房,一起买。买走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他说完,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国梁,散会了来我这一趟。”
门关上了。
会议室里久久无声。
张总脸色铁青,显然被怼得够呛。孙正明一脸尴尬。
沈国梁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老爷子的话,糙,但理不糙。
“张总,孙总,”他开口,“今天先到这吧。你们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整个胡同的决定。”
“沈总,”张总收拾文件,“我还是那句话:资本不等人。你们这个态度,我们很难继续投资。”
“我明白。”沈国梁点头,“那就不投了吧。”
孙正明急了:“国梁!别冲动!再谈谈!”
“不谈了。”沈国梁很平静,“孙总,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但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送走文华的人,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人。
沈秀娟第一个哭出来:“哥!咱们……咱们真要跟文华闹翻?”
“不是闹翻,是道不同。”沈国梁说,“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能上市的公司,我们想要的是一个能传家的业。不是一路人。”
“可是钱怎么办?”沈国栋愁眉苦脸,“没了投资,片区项目也接不到,公司怎么发展?”
“慢慢发展。”沈国梁说,“以前没有资本,我们不也活下来了吗?”
话虽如此,但大家都知道,时代不一样了。
以前是小作坊,现在是公司。
以前是胡同自娱自乐,现在要参与城市更新。
没有资本助力,难。
徐雅君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开口:“沈总,我有个想法。”
“你说。”
“文华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可以找别的路。”徐雅君说,“比如,社会企业投资基金、社区发展基金、甚至是公益基金会。这些资本不追求高回报,更看重社会价值。”
“有这样的资本吗?”
“有。”徐雅君点头,“我之前在万科接触过几家。我去联系。”
“好。”
林静也说:“财务上,我们还能撑一段时间。阳光里一期尾款这周应该能到,八十多万。手艺角和电商部每月有十几万利润。省着点用,半年没问题。”
“半年……”沈国梁重复,“半年内,我们必须找到新出路。”
正说着,李大强在门口探头探脑。
沈秀娟没好气:“你来干什么?”
“我……我找沈叔。”李大强小声说。
沈国梁让他进来。
“沈叔,”李大强低着头,“今天董事会的事,我听说了。文华……是不是要撤资?”
“可能。”
“那电商部……”
“电商部照常运营。”沈国梁看着他,“大强,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李大强咬了咬牙:“沈叔,如果……如果文华撤资,我可以……我可以把电商部独立出去,自己融资。融到的钱,分一半给公司。”
沈秀娟炸了:“李大强!你还有良心吗?!电商部是公司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分一半!”李大强也提高了声音,“沈姨,电商部现在月销二十多万,如果独立融资,估值至少五百万!我能拿到两百万投资!分一半给公司,就是一百万!能解燃眉之急!”
“然后呢?”沈国梁问,“你独立了,还用手艺角的品牌吗?还用李婶的配方吗?”
“用!我可以授权!付授权费!”李大强说,“沈叔,我不是要背叛公司,我是想……想用我的方式,帮公司渡过难关。”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这个提议,很诱人。
一百万现金,能撑三个月。
但代价是,电商部独立,李大强可能越走越远。
沈国梁看着这个年轻人,想起他小时候在胡同里跑来跑去的样子。
“大强,”他缓缓开口,“你的心意,我领了。但电商部不能独立。”
“为什么?!”
“因为,”沈国梁说,“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分家了,就不是一家人了。”
李大强眼睛红了:“沈叔,可是公司需要钱……”
“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沈国梁拍拍他的肩,“你去忙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胡同的孩子。家,不会不要你。”
李大强哭着出去了。
沈国梁感到一阵心酸。
这个家,正在经历风雨。
但他相信,只要根还在,就不会散。
散会后,他去找沈墨。
老爷子在院子里浇花,动作慢悠悠的。
“爸。”沈国梁叫了一声。
“来了?”沈墨没回头,“会开完了?”
“开完了。文华那边……可能黄了。”
“黄了好。”沈墨说,“不清不楚的钱,拿了烫手。”
沈国梁苦笑:“可是爸,公司需要钱。”
“需要钱就想办法赚。”沈墨放下喷壶,“咱们胡同,什么时候靠别人施舍活过?”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国梁,你知道咱们这个胡同,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手艺?”
“不是。”沈墨摇头,“是人心。六十七户人家,拧成一股绳的心。这个心,多少钱都买不来。只要心不散,钱,早晚会有。”
夕阳西下,院子里洒满金光。
沈国梁看着父亲苍老但坚定的脸,忽然觉得,那些焦虑、那些压力,都轻了些。
是啊。
心不散,就还有希望。
他点点头:“爸,我懂了。”
“懂了就去干活。”沈墨摆摆手,“别在这杵着。”
沈国梁笑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
走到胡同口,看到李婶和王奶奶坐在老槐树下,一个择菜,一个剪纸。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两座山。
稳。
沈国梁走过去。
“婶儿,奶奶。”
“国梁啊,”李婶抬头,“会开完了?”
“开完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国梁实话实说,“可能要没钱了。”
“没钱怕啥。”王奶奶慢悠悠地说,“我有退休金,一个月三千八,够咱几个人吃饭。”
李婶也说:“我腌菜还能卖钱。一天卖两百,一个月六千。养得起公司。”
沈国梁鼻子一酸。
“婶儿,奶奶,公司不用你们养。”
“说啥呢。”李婶瞪他,“公司是咱们大家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道理,我懂。”
春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沈国梁站在那里,很久没动。
直到暮色四合。
直到家家户户亮起灯。
直到胡同里飘起饭菜香。
他才深吸一口气,走向公司。
还有很多事要做。
但心里,有了底。
因为根在。
人心在。
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