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声音沉默得太久,久到林深以为信号断了。
“晓梅阿姨?”
“我在。”李晓梅的声音传来,带着某种仪器运作的轻微背景音,“孩子,你现在安全吗?”
“暂时。”林深望向窗外,清道夫们已经退到街对面,似乎在等待指令,“但陆昀给了最后通牒,三十分钟。”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听我说,立刻去后巷,第三块青石板下有一个应急通道,直通地下管网。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倒序。进去后沿着红色标记走,会到一个安全屋。我在那里等你。”
“可是倒悬屋——”
“你母亲二十年前就做好了被围困的准备。”李晓梅打断她,“倒悬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记忆陷阱,陆昀不敢真的引爆。快去,我们在安全屋会合。有些事必须当面说。”
电话挂断。
林深没有犹豫。她抓起装着记忆织补工具的布包,将母亲的头发束和铜钱贴身收好,磁带则塞进外套内袋。经过柜台时,她停顿了一秒,从抽屉里取出一把老式黄铜钥匙——阁楼的备用钥匙。
缚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你要带上我?”
“你是我母亲的记忆投影,”林深低声说,“也是沈清欢的一部分。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她没有等回应,迅速穿过店面来到后厨。推开沉重的橡木碗柜,露出后面的砖墙。林深按照李晓梅的指示,找到第三块青石板——表面看起来和其他石板无异,但边缘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母亲生日倒序:1980年7月23日,倒序是。
林深蹲下,在石板边缘按顺序叩击。三下,两下,零下——她用手指轻触第七下时,石板无声下沉,露出向下的阶梯。一股陈腐的空气涌出,夹杂着淡淡的樟脑和旧纸的味道。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倒悬屋。铜铃还在震动,但警报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近乎哀鸣的嗡响。整栋建筑仿佛在呼吸,墙壁的木质纹理在昏暗中起伏脉动。
这是母亲设置的防御机制:当倒悬屋感知到致命威胁时,会进入“假死状态”——从外部看,建筑会迅速老化、腐朽,仿佛已经废弃数十年。而在内部,所有记忆容器进入深度休眠,铜铃形成反探测场,任何记忆提取设备接近都会引发剧烈反馈。
“快走。”缚影催促,“假死状态只能维持十二小时,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回来重启核心。”
林深踏入阶梯。身后的石板自动合拢,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她摸出手机照亮,狭窄的通道向下延伸,石壁上渗着水珠,空气潮湿阴冷。
大约下了三层楼的高度,阶梯尽头出现一个岔路口。左边墙壁上用红色油漆画着一个箭头,已经褪色但依稀可辨。林深跟着箭头走,穿过一段低矮的拱形通道,来到一个更大的空间。
这里显然是旧城市的下水道系统改造而成。混凝土管道直径超过三米,墙壁上布满各种涂鸦和标记。有些是二十年前的记忆反抗运动口号:“记忆即自由”“我的过去不售”,有些是更古老的、意义不明的符号。每隔一段距离,管道壁上就镶嵌着一盏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
红色箭头一直延伸。林深跟着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穿过三个岔路口,最终抵达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牌上刻着:“第7号记忆庇护所”。
门没锁。林深推门进去,愣住了。
这里不是她想象中的简陋安全屋,而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工作室。房间大约五十平米,挑高超过四米,一面墙全是屏幕——至少二十块,显示着新海市各处的监控画面,其中一块正是倒悬屋所在的街道。另一面墙是书架,塞满了纸质书籍、文件盒和数据存储设备。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电路板、焊接工具和各种林深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角落的一台机器:它看起来像老式胶片放映机和现代全息投影仪的混合体,外壳是打磨光滑的铜和黄铜,精密齿轮暴露在外,缓慢转动。机器中央有一个玻璃柱,里面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化的蓝色光雾。
“第三代记忆共鸣器。”一个声音从工作台后传来。
林深转头,看见一个女人从转椅上站起。她大约六十岁,灰白头发剪得很短,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穿着实验室白大褂,里面是格子衬衫和卡其裤。她的左脸有一道从太阳穴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像是旧烧伤。
“晓梅阿姨?”林深试探着问。
“叫我李工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李晓梅走近,仔细端详林深,“像,太像了。眼睛像婉婉,但眼神里的那股倔劲儿,是清欢的。”
她的手指悬在空中,似乎想触摸林深的脸,但最终没有落下。林深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不是衰老的震颤,而是某种神经性损伤的后遗症。
“你的脸……”林深轻声问。
“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李晓梅平静地说,“陆昀的清道夫队突袭了我们的第一个实验室。我负责销毁数据,但引爆器延迟了零点五秒。就这零点五秒,让我成了现在这样,也让大部分核心数据保存了下来。”
她转身走向工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你母亲留下的东西,我一直保管着。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来找我,就把这个交给你。”
铁盒打开,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枚戒指。银质,戒面是一颗泪滴状的深蓝色宝石,内部有星云般的光点在旋转。
“记忆共鸣指环。”李晓梅将戒指递给林深,“戴在左手无名指。它会增强你的共情能力,同时保护你的记忆场不被入侵。最重要的是,当两个佩戴同款指环的人靠近时,能建立短暂的心灵链接——这是我和你母亲、清欢当年用来秘密通讯的工具。”
林深戴上戒指。宝石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温热的电流窜遍全身。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碎片:母亲在实验室里调试设备,沈清欢在街头演讲,李晓梅在编写代码……这些是存储在戒指里的记忆片段。
“陆昀为什么要沈清欢的记忆?”林深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如果只是要抹除反抗运动的历史,二十年前他已经成功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大动干戈?”
李晓梅走到那台记忆共鸣器前,调整了几个旋钮。玻璃柱中的蓝色光雾开始凝聚,形成一个人形轮廓——是年轻时的沈清欢。
“因为清欢的记忆不只是记忆,”李晓梅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是第一个成功抵抗‘记忆格式化’的人。在被送进萃取舱前,她对自己使用了倒悬屋的禁术‘记忆晶化’,将核心意识压缩成一种无法被常规技术读取的形态。陆昀当年提取到的,只是表层记忆,真正的核心还在。”
光雾中的沈清欢开口说话,声音是从共鸣器扬声器里传出的录音:
“如果你们听到这段留言,说明我已经不在。但我的反抗没有结束。我在自己的深层记忆中植入了一个‘记忆病毒’,它能识别所有被篡改的女性记忆,并尝试修复关联。这个病毒需要两个条件激活:一是倒悬屋传人的血液,二是我的完整记忆载体。一旦激活,它会通过记忆银行的数据网络传播,在七十二小时内,让所有被篡改过的记忆开始‘苏醒’。”
录音暂停。李晓梅补充道:“这就是陆昀害怕的。他掌控的记忆经济建立在篡改和压制的基础上。一旦那些被美化的痛苦、被删除的愤怒、被柔化的反抗全部醒来,整个系统会崩溃。所以他必须找到清欢的完整记忆载体——也就是你,林深——然后在你觉醒前,彻底销毁。”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那为什么是我母亲……”
“婉婉是计划b。”李晓梅的眼神变得遥远,“清欢知道自己可能被捕,所以提前将记忆核心寄存在婉婉那里。但谁也没想到,她会用禁术将意识寄生在婉婉体内的胎儿——也就是你身上。这打乱了所有计划,但也创造了新的可能性。”
她调出另一段数据。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脑部扫描图,旁边是不断滚动的基因序列。
“你既是林婉的女儿,也是沈清欢的转生载体。这让你拥有独一无二的记忆编码结构:你能同时读取和写入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协议。倒悬屋的‘逆向赎回’只是这种能力的初级应用。真正的潜力,是你能成为‘记忆病毒’的激活者和传播者。”
林深呼吸急促起来。“所以陆昀要的不是杀死我,是控制我。他想利用我的能力,反向编写病毒,让所有觉醒的记忆再次沉睡,甚至植入更深的控制程序。”
“没错。”李晓梅关掉屏幕,“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你要在陆昀之前,找到清欢记忆的完整载体——不是寄存在你体内的部分,而是她当年留下的‘记忆种子库’。”
“种子库?”
“清欢被捕前,将记忆反抗运动的所有资料,以及她自己的完整记忆备份,分散存储在新海市七个秘密地点。”李晓梅调出一张老旧的城市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七个点,“每个地点都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你母亲保管着第一把钥匙,我保管着第二把。其他五把,分散在当年运动的其他核心成员手中。”
林深看着地图。七个点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七边形,覆盖了整个新海市。倒悬屋正好位于图形中央。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寻找其他保管者。”李晓梅说,“但二十年来,三个人确认死亡,两人失踪,一人被陆昀控制,意识被彻底清洗。剩下的一个……”她停顿,“我上周才得到线索,她还活着,但处境危险。”
“谁?”
“苏芮。”
林深瞪大眼睛。“今天来找我赎回记忆的那个单亲妈妈?”
“她的母亲是当年运动的医疗组成员,负责研究分娩记忆与女性身份认同的关系。”李晓梅调出档案,“苏芮继承了她母亲的保管者身份,但她自己不知道。钥匙就藏在她三次分娩的记忆深处——这就是为什么陆昀的系统会高价收购她的疼痛记忆。他们不是在收集研究样本,是在寻找钥匙。”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江雪、苏芮、还有那些看似偶然的客人——都不是偶然。是母亲二十年前布下的网,每一个可能被赎回的记忆里,都藏着反抗运动的线索。
“陆昀知道苏芮的重要性吗?”林深问。
“不完全知道。他只知道某些特定类型的记忆里可能藏有‘异常数据’,所以系统会标记并高价收购。但他不知道具体哪些记忆是关键。”李晓梅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但你今天帮苏芮赎回了记忆,等于激活了她体内的钥匙。陆昀的监控系统一定会检测到异常。我们必须在她被找上前,拿到钥匙。”
“怎么拿?”
“回到她的记忆场。”李晓梅走向工作台另一侧,那里有一张类似牙科治疗椅的设备,但连接着更多精密的探头和屏幕,“用共鸣器深度接入,找到钥匙的具体位置。但这很危险,因为苏芮的记忆刚刚经历织补,场结构还不稳定。而且陆昀可能在所有‘异常记忆’上都设置了追踪程序,一旦我们接入,他可能反向定位到这里。”
“没有其他选择?”
“有。”李晓梅直视林深,“你直接去找苏芮,让她自愿交出钥匙。但那样会把她彻底卷入危险。她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林深沉默了。她想起小雨安静画画的样子,想起苏芮抱着女儿时眼里的温柔。把一个母亲拖入生死旋涡,这个决定太重。
就在这时,墙上的一个屏幕突然闪烁红光。是倒悬屋街区的监控画面:三辆黑色厢式车停下,十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人下车。他们手里拿着林深从未见过的设备——像是巨型注射器,前端有长长的探针。
“记忆提取突击队。”李晓梅脸色一变,“陆昀等不及了,他要强攻倒悬屋,直接提取建筑本身的‘记忆场’。”
画面中,突击队开始布设设备。一个队员将探针刺入倒悬屋的外墙,探针像活物一样钻了进去。建筑表面的木质纹理开始剧烈波动,铜铃疯狂震响,声音甚至透过监控传到这里。
“他们不能那么做。”林深的声音在颤抖,“倒悬屋里封存着成千上万的记忆,强行提取会毁掉一切。”
“所以他们才敢。”李晓梅咬牙,“陆昀不在乎破坏,他只想得到清欢的记忆载体。其他一切,都是可牺牲的代价。”
缚影的声音在林深脑中尖叫:“阻止他们!倒悬屋的核心记忆场如果被破坏,你母亲的意识就再也无法唤醒!”
林深看向李晓梅:“共鸣器能做什么?”
“能制造大范围的记忆干扰场,暂时瘫痪他们的设备。”李晓梅已经开始操作,“但范围有限,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而且一旦使用,我的位置就暴露了,这个庇护所不能再待。”
“五分钟够了。”林深快速思考,“我会趁机返回倒悬屋,进入地下室的‘紧急协议’——母亲教过我,如果建筑遭到物理入侵,可以启动‘记忆折叠’,将整个倒悬屋暂时压缩进一个便携容器。”
“你疯了吗?”李晓梅瞪大眼睛,“记忆折叠是禁术中的禁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而且施术者会承受巨大的记忆反噬!”
“还有别的选择吗?”
两人对视。屏幕上的画面中,倒悬屋的外墙开始出现裂纹,铜铃一只接一只地脱落、碎裂。建筑发出低沉的呻吟,像是活物在痛苦哀鸣。
“我会帮你。”李晓梅最终说,“但你需要先拿到苏芮的钥匙。折叠倒悬屋需要巨大的能量,单靠你自己的力量不够。七个钥匙是七个能量节点,集齐越多,成功率越高。”
“时间不够。”
“所以我们要分头行动。”李晓梅调出一个通讯界面,“我去找苏芮,说服她交出钥匙。你去倒悬屋,尽量拖延时间。我拿到钥匙后会立刻赶到。”
她从一个保险箱里取出一把手枪形状的设备,但不是武器,而是某种发射器。
“记忆脉冲枪。发射高频记忆脉冲,能让普通人在十秒内陷入短期记忆混乱。对清道夫效果差一些,但至少能给你制造机会。”她将枪塞给林深,“省着用,只有三发。”
林深接过枪,沉甸甸的。“你怎么联系苏芮?”
“我有我的方式。”李晓梅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这二十年来,我不是什么都没做。新海市地下有一个隐秘的女性互助网络,苏芮的幼儿园就是其中一个节点。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她快速写下一个地址:“这里是网络的紧急集合点。如果我两小时内没回来,你就去那里,找一个叫‘红姐’的人。她会帮你。”
林深接过纸条,上面是一个咖啡馆的地址:“‘记忆回廊咖啡馆’?”
“表面上是咖啡馆,实际上是地下记忆交易黑市。”李晓梅已经开始收拾重要设备,“那里鱼龙混杂,但也相对安全。陆昀的手伸不到每一个角落。”
倒悬屋的监控画面中,建筑外墙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二楼窗户。一只铜铃从屋檐坠落,在半空中炸成碎片。
“走吧。”李晓梅推了林深一把,“记住,折叠倒悬屋的咒文在《倒悬志》最后一页,用你的血写在建筑的核心承重柱上。仪式开始后,你只有六十秒的时间撤离,否则你会和建筑一起被折叠进去。”
“如果我失败了?”
“那就带着你母亲的头发和清欢的磁带,去‘记忆回廊’。红姐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林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隐秘的工作室,这个母亲和沈清欢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然后她转身,冲向来时的铁门。
“林深!”李晓梅在身后喊道。
林深回头。
“你母亲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如果深深选择了这条路,告诉她,我从不后悔生下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反抗的证明。’”
林深感到喉咙发紧。她点点头,推门冲进黑暗的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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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管网比来时感觉更长。林深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奔跑,脚步声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戒指在手指上微微发热,像是在指引方向。
十分钟后,她抵达了通往倒悬屋后巷的出口。石板缓缓升起,林深小心地探出头——后巷空无一人,但能听见前街传来的机械轰鸣和建筑开裂的可怕声响。
她爬出来,贴着墙壁移动到拐角处。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倒悬屋被六台巨大的机器包围,每台机器都伸出数根探针,深深刺入建筑墙体。探针发出幽蓝的光,正在从建筑内部抽取出淡金色的光流——那是被封存的记忆能量。建筑本身在痛苦地扭曲:木梁弯曲,瓦片剥落,窗户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抽出的记忆光流没有消失,而是在半空中凝聚,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一个女人的身形,长发,穿着二十年前的服饰。
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陆昀要强行提取的,不是沈清欢的记忆,而是林婉作为倒悬屋传人的完整记忆场!
“住手!”林深冲了出去。
记忆脉冲枪举起,她瞄准最近的一台机器扣动扳机。没有声音,但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操纵机器的两个清道夫动作突然僵住,眼神变得茫然,手里的控制装置掉落在地。
其他清道夫立刻反应过来,举起武器。但林深已经冲到了倒悬屋门口。门是锁着的,但她不需要钥匙——她将手掌按在门板上,戒指的宝石发出强光。
门开了,不是物理上的开启,而是记忆场的临时同调。林深一步踏进去,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
店内一片狼藉。博古架倒塌,记忆容器散落一地,有些已经碎裂,里面的光点正在迅速消散。天花板在掉灰,墙体裂缝中渗出淡金色的光——那是建筑记忆场的“血液”。
“缚影!”林深大喊。
“在阁楼!”缚影的声音比之前虚弱得多,“他们在抽取建筑的核心记忆,我……我撑不了多久。”
林深冲上楼梯。二楼的情况更糟:墙壁上出现了奇怪的“记忆渗漏”——过去的影像像水渍一样在墙面上浮现又消失。她看见母亲年轻时在店里擦拭铜铃,看见沈清欢坐在窗边喝茶,看见自己小时候在店里蹒跚学步……这些记忆正在被强行拖出它们应有的时空位置。
阁楼的门敞开着。林深冲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
房间不再是倒悬的。重力恢复正常,银丝茧彻底瓦解,缚影——沈清欢的记忆投影——蜷缩在地上,身体变得半透明,像随时会消散的烟雾。墙壁上,超过一半的记忆容器已经熄灭,剩下的也在快速暗淡。
最严重的是房间中央的那个铜盒——封印母亲意识的魂匣——表面出现了裂痕。淡蓝色的光从裂缝中渗出,像受伤的动物在流血。
“他们……在抽取婉婉的记忆。”缚影艰难地说,“陆昀要的不是我,是婉婉作为倒悬屋传人的完整记忆图谱。有了那个,他就能破解倒悬屋的所有防御,找到所有记忆种子的位置。”
林深冲到魂匣前,双手按住裂缝。戒指再次发光,这一次,她感到自己的记忆场与母亲的意识产生了共鸣。
一幅画面直接投射进她的脑海:
年轻时的母亲站在这个房间里,手里拿着《倒悬志》。她对着空气说话,但林深知道,这是在留下给未来的信息。
“深深,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倒悬屋的终极防御是‘记忆折叠’,但施术的代价巨大。你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在建筑的核心承重柱——也就是这间阁楼的中央支柱——上写下咒文。用你的血,混合我的头发灰烬。”
画面切换:母亲演示如何将头发烧成灰,如何用血调和,如何在柱子上画出那个复杂的符文。符文的结构林深从未见过,像是无数女性符号的交织:子宫、乳房、缠绕的发丝、流泪的眼睛……
“写下符文后,念诵这段咒文。”母亲的声音继续,“但要注意,折叠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你必须在一分钟内离开建筑,否则你的意识会被折叠进微型空间,永远困在时间和记忆的夹缝中。”
画面消失。林深睁开眼,发现缚影正看着她。
“你看到了?”缚影的声音很轻。
“嗯。”林深点头,“但我需要我母亲的头发灰烬,还有……血。”
“头发在你那里。血……用我的。”缚影伸出手腕,她的身体虽然半透明,但手腕上有一条清晰的血脉在跳动,“我是记忆投影,但我是用婉婉的记忆物质塑造的。我的‘血’,就是她的记忆精华。”
林深犹豫了。
“没时间了!”缚影厉声道,“你看窗外!”
林深转头。阁楼的小窗外,那些机器探针已经刺穿墙壁,正在向房间内部延伸。它们像金属的触手,贪婪地搜寻着记忆能量最浓郁的区域——也就是这个房间。
她咬咬牙,从布包里取出母亲的头发束。没有火,但缚影伸出手指,指尖冒出淡蓝色的火焰——记忆能量凝聚的拟态火焰。头发在火焰中迅速燃烧,没有焦臭味,反而散发出一股类似檀香和旧书的混合气息。灰烬落在一个铜碟里,洁白细腻。
缚影用指甲划开自己的手腕。没有血流出来,但有一种淡金色的、粘稠的光液渗出。她将光液滴入灰烬中,两者混合,变成一种泛着微光的深红色膏体。
“快!”缚影催促,她的身体又透明了几分。
林深用手指蘸取膏体,冲到房间中央的支柱前。这是倒悬屋真正的核心,一根直径半米的木柱,从地基直通屋顶。柱子上原本就刻满了历代传人留下的符文,但现在,她要在最中心的位置,画出母亲教她的那个折叠符文。
她的手指触到木柱。触感不是木材,而是温热的、仿佛有生命的东西。柱体内部传来低沉的心跳声。
一笔,一划。符文极其复杂,每一笔都必须精确,不能有丝毫偏差。林深全神贯注,戒指的宝石持续发光,辅助她的手保持稳定。她能感觉到,每画下一笔,整栋建筑就震颤一次,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正在被唤醒。
窗外的探针已经伸入房间,开始扫描。其中一根探针锁定了缚影,向她刺去。
“继续画!”缚影大喊,她没有躲闪,反而迎向探针,“别管我!”
探针刺入她的胸口。缚影的身体剧烈抖动,开始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般闪烁、碎裂。但她笑了,那个笑容里有一种完成使命的解脱。
“告诉清欢……如果她还以某种形式活着……我很高兴……成为她的容器……”
然后她爆散成无数光点。光点没有消失,而是飞向林深正在绘制的符文,融了进去。符文的光芒骤然增强。
林深强忍泪水,继续画符。最后一笔落下时,整个符文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柱子开始向内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捏紧。房间的墙壁向中心折叠,空间开始扭曲。
她抓起《倒悬志》,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果然出现了母亲刚刚在记忆中展示的咒文。不是文字,而是一种流动的、像音乐谱号般的符号。林深不知道如何念诵,但她的嘴自动动了起来,发出一种古老而陌生的语言。
声音响起的瞬间,倒悬屋的折叠加速了。
墙壁像纸一样被折叠,天花板塌陷,地板隆起。但这不是物理破坏,而是维度的重组——整栋建筑正在被压缩进一个极小的空间点。林深能看见,房间里的所有记忆容器,包括那些尚未熄灭的,都化作光流涌向中央支柱,被吸入那个正在形成的奇异点。
她转身就跑。下楼时,楼梯本身在折叠,她几乎是跳跃着前进。店内的一切都在向内收缩:博古架、柜台、太师椅……所有东西都在变小、变薄,被吸向阁楼的方向。
冲出门时,林深回头看了一眼。
倒悬屋——那栋三层木结构老屋,她的家,母亲和沈清欢战斗过的地方——正在像被揉皱的纸一样向内折叠。不是崩塌,而是更诡异的、违反物理常识的收缩。建筑的边缘变得模糊,像融化在水里的墨迹。
最后,在一阵刺目的闪光中,整栋建筑坍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立方体,悬浮在空地上方半米处。立方体表面流转着暗金色的纹路,像是有生命般脉动。
街道上一片死寂。清道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的机器因为失去了目标而停止运转,探针无力地垂落。
黑色立方体缓缓飘向林深,悬停在她面前。她伸手,立方体落入掌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但散发着温热的触感。
记忆折叠完成了。倒悬屋还在,但不在这个维度。
远处传来警笛声。清道夫们开始撤退,显然不想和正规执法力量接触。
林深将立方体小心收进布包,转身冲向后巷。她必须在李晓梅暴露前找到她,必须在陆昀反应过来前,集齐更多的钥匙。
奔跑中,她感到手指上的戒指持续发热。低头一看,宝石内部的光点正在快速旋转,逐渐聚集成一个箭头的形状,指向东南方向。
那是“记忆回廊咖啡馆”的方向。
也是苏芮所在的幼儿园的方向。
更是这场记忆战争的下一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