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总来得格外早,为省灯油,天一黑村民大多都睡了。可今儿格外闷热,乌云压得很低很低,像闷着场雷阵雨。低矮的小屋里像挤满热气的蒸笼,程炎火躺在木板床上,浑身是汗,手里不停摇着芭蕉扇,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木板床压得“咯吱咯吱”直响。索性光着上身、穿条大裆裤衩走了出去。
外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寂静的大山里让人窒息。本来这个时候也有人在屋外纳凉,可今晚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清楚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大人们早把小孩哄睡着了,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好,在闷热的屋子里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黑夜的暴雨太可怕了,前年村里就发生了惨案,一个五岁的小孩被狂风暴雨夺走了生命。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刺眼的电光像根烧得通红的火柱就落在不远处那棵老樟树上,紧接着炸雷当头砸下,震得地都摇了,可以听到碗厨里的碗盏都叮当作响。耀眼的亮光下清晰地看着老樟树被劈成两半,“哗啦啦”一声响亮,程炎火也被惊得跳了起来。
这棵老樟树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老辈人口中说他们小时候这树就有这么大。也说不清到底是哪年种的,树心都空了,里面都可以躲进去几个人,它屹立在村东头三岔路口上,村民都把它供为树神,树脚下经常都有香火祭拜。
神树被雷劈了,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程炎火不禁汗毛都倒竖起来。
旋转的风突然刮起,卷起地上的浮土败叶盘旋着飞上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随之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砸在发黑的瓦背上,热气顿时消散,凉意顺着毛孔钻进骨子里,倒让人心头舒畅了许多。
程炎火正站在门口,心有余悸警惕地注视着肆虐的狂风暴雨,偶尔瞥见对面叶桃家的窗户透出微弱灯光——她家更靠近老樟树,想必被惊吓到了。
叶桃那可是村里独一份的“洋气”,毕竟她是从城里嫁进山村来的。
当年城里吃不饱,山里红薯毛芋竹笋有的是,至少可以填饱肚子,她父母才把这宝贝女儿送到程家峁,嫁给了做篾工、常年在邻县工艺品厂上班的程裕。程裕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留下叶桃带着俩女儿在家过日子。
叶桃人生得漂亮,身上那股城里人的劲儿,让她成了村里的焦点:妇女们学着她穿衣裳,一边羡慕一边暗生嫉妒;男人们的目光总黏在她丰满的身段上,看她走路时裙摆晃动,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可在程炎火心里,叶桃是恩人——他打小没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叶桃没少帮衬他。
最难忘的是初中毕业那年,村里就一个高中推荐名额,本要给老会计的儿子丁启财。是叶桃跑到书记家据理力争,又赶上程裕在家,在村干部会上提议按成绩选,他这才凭着好成绩拿到名额。高中三年,除了学校的减免和助学金,叶桃时常塞给他煮鸡蛋、缝补好的衣裳,这份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轰隆——”又一声炸雷把程炎火从回忆里拽出来,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刚要回屋,就见叶桃跌跌撞撞跑过来。她只穿件贴身白背心和花短裤,头发有些乱,显然是被雷声惊醒的:“这雷声好吓人,你能不能陪陪婶婶?”
借着闪电的光亮,程炎火看着她双手护在硕大的胸前、有些狼狈的模样,心里莫名一紧,结结巴巴应着“别怕,婶婶”。
目光扫过她的身影,情窦初开的年纪,让他心跳瞬间快得像要蹦出来。叶桃快步走进他的小屋,昏暗的油灯下,她的轮廓更显柔和,程炎火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又是一声响雷,风裹着雨丝吹进屋里,油灯“噗”地灭了。黑暗中,叶桃突然扑过来抱住他,力道大得让他根本无法挣脱,两个人只隔一层薄薄的背心,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程炎火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女人拥抱,而且还贴得那么紧,一股燥热从心底窜上来,不自觉地也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叶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带着他往床边移动,程炎火被动地往后退,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木板床被两人的重量压得“咯吱咯吱”响------
“滴答、滴答”,屋顶漏下的雨水落在破木桌上,清脆的声响让程炎火猛然清醒。他猛地推开叶桃,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婶婶,屋顶漏水了,我去找个盆接水。”
叶桃也像是回过神,松开手,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烫。
程炎火摸黑点亮油灯,看着叶桃红扑扑的脸,正在慌乱地提起短裤。他赶忙转头去找了个搪瓷盆放在漏雨处,水滴渐渐被盆接住。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只剩油灯“滋滋”的燃烧声和水滴的“滴答”声。
过了会儿,叶桃理了一下头发才轻声开口:“等天晴了,你上去翻修一下,这样下去,房梁很快就会烂断。”
程炎火点点头,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努力平复着还在乱跳的心。
“你学校刚毕业,生产队里的农活做不来,跟你一样大的人都是全劳力拿十分工分,而你只拿七分工分,和我们妇女一样,这样下去别说赚钱盖房子娶媳妇,就是养活自己都困难。”
叶桃两眼含情地看着程炎火继续说道:“我想通过我爸给你在城里找点事做,这年头就是人多事少,也难找。你又没有背景关系,倒是我害了你,让你多读了三年书。”
“婶婶的恩情我都记着,将来若有出息一定会报答的。”程炎火尽量找话来安慰叶桃:“工分低也是暂时的,做农活也不难,辛苦一年总可以都学会的。”
叶桃叹着气:“我是替你可惜,别人读了高中都有出息,而你却要回到这穷山沟,还要被人歧视嘲笑。”
是啊!村里以前有过四个高中毕业生,一个在教书,一个进了乡政府当文书了,一个进了部队,听说进去就是文化兵,在连队当文书,妥妥的提干苗子。唯一和自己一样回到山村就是大队长的儿子程宝山,他是去了乡政府,因为连个文件分档都做不好,整天约女人谈情说爱,所以被辞退回来了。
程炎火也感受到了不公平,但没有办法,这就是命,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富贵的命,有人一辈子都是穷苦的命。
“人比人气死人,不去比了,我就天生穷苦的命,多读书也改变不了这个命,就认命吧!”
程炎火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雨也停了,云层退去,跳出一轮明月来,月光如水泻下,湿漉漉的地面泛着点点亮光。
门前的小溪已经奔腾咆哮,泛黄的洪水已经接近石板桥面,山上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在水面打着旋。
程炎火拿着手电筒,送叶桃回了家。夜色里,石板桥上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刚才那阵慌乱的悸动,像这场雷阵雨一样,来得急,却也在克制中慢慢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