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碗刚搁下,小队长程安的哨子就尖声响起,划破了山村的宁静。男劳力们扛着锄头、铁锹往田埂赶,要去修被洪水冲垮的田坎、清水田淤积的泥沙;妇女们则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把被风吹倒的玉米扶起来。
程炎火扛把锄头站在人群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拿的是妇女工分,只能跟着妇女们去地里。
在这大山里,妇女们个个是干活的好手,嘴却比刀子还利,没读过书,说话全凭山里的直爽性子,尖酸起来半分情面都不留。想到要和她们一起干活,程炎火的后背就发紧,可他力气不如男人,干活又比不过妇女,再憋屈也只能跟着走,脚步不自觉地往叶桃身边靠。
也只有叶桃的眼睛里柔情似水,想起昨晚的事情,程炎火脸都火辣辣的发烫,他不敢正视叶桃,像是做错事的小孩面对家长。叶桃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丝毫的拘谨和不安,她也乐意护着程炎火。
到了玉米地,一片狼藉,倒在地上的玉米秆压着湿漉漉的泥土,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叶桃看出他的局促,走过来手把手教他:“扶玉米得先把根边的土松一松,再慢慢把秆扶直,用土把根压实,不然风一吹又倒了。”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还轻声宽慰:“我刚从城里嫁来的时候,连锄头都握不稳,地里的活啥也不会,现在不也都学会了?还做得不比旁人差,你别急,慢慢就好了。”
程炎火听着这话,心里暖了些,也跟着认真学。可他手笨,要么松土时把玉米根刨断,要么扶秆时用劲太猛,“咔嚓”一声就把玉米秆折了。
旁边的田贵婶立刻投来白眼,尖嗓门就响了起来:“哎哟,这高中生连玉米都不会扶,还不如个娃娃!读了这么多年书,是从屁眼读进去吧?”
田贵婶是村里有名的快嘴,身材瘦小,嘴唇菲薄,外号“尖头辣椒”。她的话立即引来旁边许多妇女的嘲笑。
“拿妇女工分都亏了,这活干的,不是帮衬是添乱!”
“这种人就不该来地里,不是做官的命,就是讨饭命,在这大山里连基本农活都做不好,除了讨饭还能做什么?”
“你们就别挖苦人家了,看看他这张脸还是挺标致的,掐一把准能掐出水来,再看他那双眼睛也是会勾魂的。”翠花嫂长得白白胖胖,算不上美人,但在这山村里也是挂得上号的。她两眼色眯眯瞄着程炎火嬉笑:“你就站在这地头,这里你是唯一的雄性,大伙看着你心里就有劲了。”
一句句指责和嘲讽像小石子砸在程炎火心上,他攥紧了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埋下头更卖力地干,可越急越出错,折断的玉米秆又多了几根。
叶桃忙过来打圆场:“他刚学,难免手生,你们当初学的时候不也这样?”
可妇女们的议论声还是没停,尖酸的话顺着风飘进程炎火耳朵里,让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的遮挡,太阳像一个大火球般悬挂在天空中,散发着炽热的光芒,无情地烘烤着大地。程炎火弯着腰,在地里辛勤地劳作着,他的脊背被太阳晒得发烫,仿佛要被烤焦了一般。然而,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不敢直起身来,因为他生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收工,程炎火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快要断掉了。他拖着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艰难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一进门,他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小板凳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传来阵阵酸痛,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他环顾四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的委屈突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禁想起自己曾经读过高中,本以为可以凭借知识改变命运,与村里的其他人有所不同。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他现在只能拿到妇女工分,干农活也干得一塌糊涂,还常常被人嘲笑。
程炎火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难道他这辈子就要被困在这深山里,与泥土为伴,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吗?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的绝望,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这一切。
看看村里许多年轻人都出去学手艺,木匠、泥瓦工、油漆、篾工都有,可没有一个师父愿意带自己,都嫌自己是懒惰的命,不会吃苦,不是学手艺的料,找轻松的活又没有门路。
做饭的心情也没有了,早晨还留了一碗没有吃完的红薯稀饭,他就端过来将就一顿。
吃了两口又停住了,眼泪止不住扑簌簌落下------
叶桃收工回到家中,看到两个女儿自己在家里玩捉迷藏,就叫了一声,两个女儿知道妈妈回来了,都非常乖巧地一齐来到她面前。
大女儿春红读小学二年级了,小女儿春香暑假后也可以上学了,她们都可以帮助家里做很多家务事了。扫地、烧火、洗碗、洗衣服、割猪草这些事她们都能做。
春红立即去灶堂填柴点火,叶桃麻利地洗了下脸,拿出三个鸡蛋,后门地里摘了几根葱,炊烟升起,煎鸡蛋马上做好。
中午的午餐还是早上剩下的红薯稀饭,大热天也不用加热,凉着吃更舒服。叶桃把煎鸡蛋端上桌,又从碗柜里端出一碟咸菜,给两个女儿都舀了稀饭,吩咐她们快吃,吃完去睡一觉。
春红、春香很听话,立即就开吃。叶桃又拿个小碟,分了一块煎鸡蛋出来,急急忙忙给程炎火送去。
踏进程炎火低矮的小屋,里面十分闷热,还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叶桃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看到程炎火坐在破桌边发呆,就把煎鸡蛋放到桌子上:“别胡思乱想了,坚持一段时间,什么都会好的。”
程炎火抬头看着叶桃,心怦怦直跳,他真想扑进她的怀里大哭一场,但他克制住了。
叶桃走到程炎火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从他的脊背滑落,柔得如鸿毛滑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程炎火感受着这温馨的时刻,一股暖意在心中萦绕。
看着叶桃离开的背影,程炎火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出来,不为自己,也要为叶桃争回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