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疑惑？尽管说，我一定给你解答。”伊藤进竹为外甥倒了杯酒，一脸和善的提醒着外甥。
“还有，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好的，法官大人！”伊井没心情喝酒，他将文件推给伊藤，指着其中的几条示意。
“就是这几条法律，我刚查了查，发现它们所说的范围与界定有些模糊，还用了一些奇怪的新词。根据我以前在学院学到的知识，模糊的法律会给人有机可趁，让人钻漏洞，所以法律应该尽可能清晰明确。”伊井认真请教着眼伊藤。
“学校的知识……呵呵！”伊藤的笑声轻蔑、不屑。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伊井不解的看着他。
“我亲爱的外甥，我现在就给你重新上一课。法律就是要在关键的地方模糊，如果所有的法条都清晰明确，人人都能明白，那还要我们这些法官干嘛。到时候我们不就成了宣读法条的机械了吗，还哪来的权力？”伊藤脸色严厉，他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加重了语气。
他可不想外甥被某些蠢货洗脑变成什么正义的伙伴，又或者相信法律代表正义之类的白痴。
“啊？法条不是应该尽量让人明白吗？”伊井满脸的不解与疑惑。
“蠢货！模糊的法律才是理想的法律，新词是核心，法条的界线模糊就意味着需要我们来判决对错，普通人听不懂的新词就意味着解释权归我们所有。只要把握住这两点，我们能决定其他人的命运。换句话来说，这就是权力。明白吗？”伊藤说着，换了一种双手环抱的姿态，语气也变得高高在上。
“可这样的话不就是神学吗？我们学习的是现代的法律，是文明的基石，是正义与理性，怎么能让它回归黑暗的神学？”伊井心神震动。
这一刻，他受到了无比强烈的精神冲击。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跟神学有区别的，我亲爱的外甥？你知道最早的陪审团制度是从哪里来的吗？没错，是宗教。那些教会的人给人定罪，然后把人活活烧死。当然，我们不会这么野蛮。毕竟我们可是文明人！”伊藤双手压在桌子上，恨铁不成钢的对伊井说道。
“法律是法制的尊严，是社会文明的基础，也是未来人们美好生活的方向。书上说，我们身为法律工作者，应该学会节制，更小心，更慎重的使用我们手中的权力。”伊井想到书的内容，犹豫的反驳道。
此刻伊藤看外甥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沙雕。他决定好好给他上一课。
“你觉得书上为什么这么写？”
“为？为什么？”伊井有些结巴。
“当然是为了创造一部新世纪的教典，完成对人规训。然后他们就能将自己真正的目的隐藏在这些漂亮的大话之下，偷偷摄取利益。法律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公平？正义？不不不不，是权力！为让我们赚更多的钱的权力。”伊藤语气强烈。
他起身，俯视着伊井，好像一个成年人在给小学生上课。
“赚钱？”伊井目瞪口呆。
当法官是为了赚钱？这个目的颠覆了他过去所有的认知。
“法官是一个社会公认的职业。既然是职业，在市场经济的背景下，将手中的权力变现成金钱也合情合理啊。别忘了，我们可是资本主义社会。你知道什么叫资本主义国家吗？”说到这里，伊藤坐下，他脸上的兴奋还没消失，又接着换一种自豪的语气继续上课。
“经济学都说了。在市场这只无形的大手推动下，个人的野心会促进公共事业的发展，也就是我们的野心也会促进国家的发展。都是为国家发展，我赚点钱有什么错？”
看着伊藤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自傲的表情。伊井的大脑开始短路。
既然法官是职业，那学法是为了赚钱？好像……合情合理？
“法律应该维护公平，它是正义的象征。如果我们……”伊井大脑宕机，一脸懵逼的说道。
“你读书读傻了？法律既不是公平，也不是正义，它就是人们定下的社会规则，依靠武力维持，用来让不听话的人听话。正义永恒不变，但法律如果不随着社会变化而改变，就会消失。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玩样儿！”伊藤怒道。
这家伙怎么就不开窍呢？
“……”伊井被气势震慑，下意识后退。
“把你从学院学到东西丢掉！那些漂亮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我们要它来赚钱，但自己不能信这东西。”伊藤将手中的法律书籍丢到地上，严厉道。
“如果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浪费精神、时间去学法？难道不是应该读商吗？”伊井想了想，问道。
既然是为了赚钱，读明显更好。
“你需要一个资格。世上这么多人，要是不设个门槛，我们怎么知道要用谁？这个世界没那么天才。大多时候，我们需要的人不用最好，只要够用就行。资格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把‘一些人’合情合理的踢开。人是有等级划分的，人们也渴望等级划分，这一条从古至今都没变化。”话语最后，伊藤笑着看向伊井。
伊井沉默了好一会儿，渐渐从伊藤的话中回过神。
“听上去像是中世纪的贵族？”伊井不确定的看着伊藤。
“不光是中世纪，在欧洲、美国，在日本，我们现在也是贵族！自古以来就是贵族，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跟底层的下等人不一样。明白吗？”伊藤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语气非常优越。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这样就好。别跟那些底层人扯上关系。”伊藤说着，突然想到自己苦恼的事情，又把手中的案卷递给伊井。
“你帮我看看，想个什么好办法出来。”
“山上时也！这个案子要在这里判决？”伊井一脸震惊。
“对！上面的人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有人让我判他死刑。”伊藤脸上的激情迅速消失，化为苦涩与无奈。
“那就死刑！他可是杀了首相的人，要这都不死，日本人会怎么看我们。”伊井下意识开口。
当街干掉首相的犯人，肯定要死刑！必须死刑！
这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但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的杀人案。
“你说得轻松。也不去外面看看民意，现在很多刁民把他看成英雄。要是我判他死刑，我的政治生涯就走到头了，说不定哪天出门就会被人打黑枪。没这个位置，我还怎么赚大钱？”伊藤瞪了伊井了一眼。
要是事情这么简单，他还用像现在这样头痛吗？
“可，你刚才不是说，上面的人让你判死刑吗？你也违抗不了上面人的命令啊。”伊井放下卷宗，不明所以。
“我是说有人想让他死，但同样的，也有人想让他活着。”伊藤一脸吃到苦瓜混盐的表情。
“啊？谁？不是吧？这种人都想让他活着？”伊井再次一脸震惊。
“没事别乱打听。”伊藤提醒着外甥。
“哦！”
“我现在是在六个鸡蛋上跳舞，踩破哪个都不行。为什么这个案子偏偏丢到我这里啊？”伊藤一脸绝望。
他要真的按森田说的干，他不觉得出事后森田会保他。同样的，他要按其他人说的办，出事后，他同样不觉得这些人会从森田手里保他。
好处别人拿，出事他要背锅。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无比憎恨这个体制。但同样的，他又只能依赖这种体制。
“要不，装病吧！”伊井想了想，说道。
伊藤眼前一亮。
“怎么能装病呢，我是真病了。”说着，伊藤拿起手机打出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