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的圣德利亚图书馆，人流稍显稀疏。大部分学生都去了那个人均消费三千起的米其林食堂，只有极少数像沈清寒这样的特困生，还留在座位上啃书。
当然，啃书是填不饱肚子的。
沈清寒坐在原来的角落里，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两个又冷又硬的白面馒头，还有一个用矿泉水瓶装着的凉白开。
这就是他的午餐。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馒头，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机械地咬了一口，费力地咀嚼着，然后喝一口凉水送下去。
虽然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眼神依然专注于面前的《高等数学》，但那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却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是胃在抗议，是生理本能对贫穷发出的无声呐喊。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哒、哒、哒……”
沈清寒眉头一皱，不用抬头他都知道是谁。那个满身铜臭味的暴发户女人又回来了。
“我说了，我不稀罕你的钱。”沈清寒咽下嘴里干涩的馒头渣，头也不抬地冷冷说道，“别白费力气了。”
然而这次，并没有蛇皮袋砸在桌子上的巨响。
苏糖轻手轻脚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别误会，书呆子。姐这次不是来谈生意的，姐也是来吃午饭的。”
沈清寒冷哼一声，继续啃他的馒头，打算把这个讨厌的女人当空气。
苏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黑相间、包装极其艳俗的小塑料袋。包装袋上印着几个还在滴血的艺术字——“魔鬼变态辣·地狱级”。
这可不是普通的零食，这是苏糖特意让二狗跑遍了全城的小卖部，才找到的“校门口神物”。售价五毛钱，配料表里全是科技与狠活，但那味道，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有多霸道。
“嘶啦——”
一声清脆的塑料撕裂声。
紧接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那是劣质红油、过量孜然、超标花椒粉以及某种不知名化工香精混合而成的味道。它不讲道理，不讲礼仪，像一群穿着皮裤的摇滚乐手，直接踹开了沈清寒的鼻腔大门，在他大脑皮层上开了一场重金属演唱会！
“咳咳……”沈清寒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辛辣味呛得咳嗽了两声。
原本正在机械咀嚼馒头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那个味道太霸道了。对于一个常年只吃馒头咸菜、味蕾早就淡出鸟来的人来说，这股味道简直就是勾魂摄魄的妖精。
沈清寒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尽管他的理智在疯狂咆哮：“这是垃圾食品！这是不健康的！这是低俗的！”
但他的身体却极其诚实。口腔里开始疯狂分泌唾液，那个原本就像无底洞一样的胃，此刻更是发出了雷鸣般的“咕噜噜噜——”声，比刚才响了十倍不止。
苏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破绽。
她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袋子里抽出一根红油汪汪、沾满了芝麻和辣椒面的面筋条。
那根辣条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妖异而诱人的光泽。
苏糖把辣条放到鼻子底下，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啊——！就是这个味儿！地沟油……哦不，风味红油的香气！太上头了！”
她故意放慢动作，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
“滋——”
红油溢出，辣味在舌尖绽放。
“咔哧咔哧……”苏糖嚼得津津有味，发出的声音在沈清寒听来简直就是魔音贯耳。
沈清寒捏着干馒头的手指开始发白。他试图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书本上，但那些原本清晰的数学公式，现在全变成了一根根扭动的辣条。
太香了……真的太香了……
这种香味唤醒了他童年深处某种对重口味的渴望，那是人类基因里对油脂和碳水的原始崇拜。
苏糖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沈清寒。看到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苏糖知道，火候到了。
她“大方”地把撕开的包装袋往沈清寒面前推了推。
“书呆子，看你吃得那么清淡，不觉得嘴里没味儿吗？”苏糖笑眯眯地抽出一根辣条，递到他面前晃了晃，“来一根？不收钱，就当是交个朋友，请你尝尝鲜。”
沈清寒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一脸嫌弃：“拿开！这种满是添加剂的垃圾食品，我……”
话没说完，一阵奇异的香辣味顺着气流钻进了他的嘴里。
他的拒绝卡在了喉咙里。
看着那根近在咫尺的辣条，红彤彤的油光仿佛在对他招手：“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鬼使神差地，沈清寒的理智防线崩塌了一个角。
也许……只吃一口……应该不会死人吧？
也许……尝尝这种平民的食物，有助于了解社会底层的生活状态？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沈清寒那只原本只用来翻书和握笔的修长手指，有些颤抖地伸了出去。
他捏住了那根油腻腻的辣条。
触感软糯，还带着一丝温热。
苏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像个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吃吧，趁热吃（虽然不是热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清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赴死的决心，闭上眼睛，把辣条送进了嘴里。
咬下第一口的瞬间。
“轰！”
仿佛有一颗原子弹在他的味蕾上引爆。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辛辣、咸香、麻酥酥的感觉瞬间电流般传遍全身。久旱逢甘霖的味蕾疯狂地欢呼雀跃，长期被寡淡饮食压抑的多巴胺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真香！
沈清寒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涌上了一层红晕。他那双总是冷冰冰、死气沉沉的眼睛，此刻竟然亮得惊人，仿佛里面藏着星星。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一口，两口，三口……
一根辣条瞬间下肚。
那种火辣辣的烧灼感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散了干馒头带来的寒意，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怎么样？”苏糖托着下巴，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是不是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沈清寒猛地睁开眼，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红油。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正在疯狂挠他的心。
他看着手里剩下的干馒头，突然觉得这玩意儿简直难以下咽。
再看苏糖手里那包还剩大半的辣条，沈清寒高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这是什么东西？”沈清寒的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因为辛辣而产生的沙哑。
“这叫‘魔鬼变态辣’。”苏糖晃了晃袋子，“五毛钱一包，童叟无欺。想不想再来一根？”
沈清寒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要拒绝，要保持高冷，要远离这个满身铜臭的女人。
但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并没有收回来。
苏糖看穿了他的窘迫，并没有趁机嘲笑，而是直接把整包辣条拍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有原则，不收钱。”苏糖图穷匕见，露出了狐狸尾巴，“那咱们换个方式。一题一根，怎么样？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沈清寒看着那包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辣条，又看了看苏糖那张写满算计的笑脸。
如果不答应，他就要继续啃干馒头。
如果答应，虽然丢了点面子，但是……能吃到饱。
在尊严和辣条之间，沈清寒那颗年轻且饥饿的胃，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一丝矜持，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一根最粗的辣条，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成交。”沈清寒一本正经地说道，“但这不代表我认同你的价值观。这只是……基于供需关系的等价交换。”
苏糖乐得差点拍桌子。
“行行行，你说啥都对！”她麻利地从蛇皮袋里掏出那一摞像砖头一样厚的微积分课本，堆在沈清寒面前，“沈老师，请上课！记得啊，讲明白一题给一根，要是讲得好，还有火腿肠加餐！”
沈清寒看了一眼火腿肠，喉结又动了一下。
他拿起笔，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就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只不过这次他的战利品不是勋章，而是一包五毛钱的辣条。
一场关于微积分与垃圾食品的奇葩交易，就在这神圣的图书馆角落里，正式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