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河低垂。鼎城的万家灯火在脚下铺陈开来,如同洒落人间的碎钻,与天际流淌的银河遥相呼应。
晚清清独自一人,立于鼎城最高峰望星崖之巅。夜风拂过,扬起她璀璨的金发与月白色的裙袂,猎猎作响。
她紫金蓝三色眼眸静静地俯瞰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城中流淌的生机、隐藏的暗流、以及无数交织的因果线,在她眼中若隐若现。
一种奇异的感觉萦绕心头。
陌生,是因为千年时光冲刷,许多细节已然模糊;
熟悉,则源于灵魂深处无法磨灭的烙印。
她能感觉到,这座城里,有太多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人与事。
而今晚,正如她所预感,那份被切断的因果线,即将迎来一次强烈的牵引。
她并未等待太久。
身后的空气,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涟漪。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与冰冷审视的气息,如同暗影中悄然睁开的眼睛。
晚清清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来者,仿佛早已料到。她的气息平稳,周身流淌的紫金色星辉在夜色中散发着朦胧而神秘的光晕。
一个身影,自她身后的阴影中缓缓凝聚、显现。
来人一身玄紫色紧身长袍,衣料上暗绣着繁复的幽冥花纹,在星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脸上戴着那半张标志性的、雕刻着诡异图腾的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一双深邃得如同漩涡、此刻正死死锁定在她背影上的紫眸。
那紫色,与晚清清眸中那抹深邃的紫韵,隐隐有几分同源的气息,却更加幽暗、冰冷,带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魔性魅力。
正是镜封爵。
他奉呈薄雍之命,前来查探轩辕瑾夜身边那令人不安的“熟悉气息”。
此刻,他隐匿了所有声息,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靠近这处绝巅。然而,当他看清崖边那道沐浴在星辉下的金色背影时,素来古井无波的心湖,竟不受控制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背影……这金发……
刺痛与难以言喻的悸动,轰然爆发!有什么东西,在他被封印的记忆深处疯狂冲撞,试图破土而出!
他死死盯着那道背影,面具下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紫眸中翻涌着惊疑、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用他那惯有的、带着几分邪气与冰冷的沙哑嗓音开口,打破了山巅的寂静:
“你是谁?”
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艰涩。
晚清清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星辉在这一刻仿佛格外眷顾她,将她绝美的容颜清晰地映照出来。
精致的五官,白皙无瑕的肌肤,以及那双独一无二的、流转着紫、金、蓝三色瑰丽光华的眼眸!
当她的面容完全映入镜封爵眼帘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镜封爵紫眸骤然收缩到极致!
瞳孔深处,倒映着那张刻骨铭心、却又被强行抹除的容颜!这张脸……这张脸?!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从镜封爵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戴着面具的额头,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同一时间狠狠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疯狂闪现!
——漫天星辰坠落,古道崩碎,一道金色的身影燃烧着生命,发出绝望而决绝的呐喊……
——幽静的镜宫深处,温暖的烛光下,她依偎在他怀里,指尖轻轻描绘着他面具下的轮廓,紫金色的眼眸中盛满了狡黠与温柔…
——盛大的成亲宴上,她一身凤冠霞帔,目光却穿过人群,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唯有他懂的、带着歉然与坚定的笑意……
——更早的之前,他抱着她逐渐消散、化为光点的身体,发出如同困兽般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这些画面支离破碎,混乱不堪,却每一帧都带着锥心刺骨的疼痛与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与他脑海中那片关于“晚清清”的、被强行抹成空白的区域,产生了剧烈的、毁灭性的冲突!
“不……不可能……你是谁?!你到底是谁?!”镜封爵低吼着,紫眸中充满了血丝,那眼神混杂着极致的痛苦、茫然。
他死死地盯着晚清清,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那眼中的紫色……那紫色……为何与他的本源气息如此相似?!甚至……仿佛就是他力量的一部分,融入了她的灵魂!
晚清清静静地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紫金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恍然,也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细微刺痛。
她能清晰地“看到”,镜封爵周身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属于幽冥与镜影之力的暗紫色光晕,正与她眸中的紫色光华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与牵引。
正是这种同源力量的感应,在疯狂冲击着轩辕瑾夜设下的记忆封印。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前轻轻迈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踏在了镜封爵紧绷的心弦上。
他猛地后退半步,如同受惊的野兽,紫眸中充满了警惕与恐惧。
恐惧这突如其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熟悉感,恐惧这不受控制的、源自灵魂的悸动。
晚清清停下脚步,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轻轻指向自己的眼睛,那抹深邃的紫色光华在她指尖微微流转。她的声音空灵而平静,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这抹紫色……是你给我的吗?”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镜封爵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更多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将一缕最精纯的本源幽冥之力,小心翼翼地渡入她被月如歌偷走的的眼睛,只为能多护住她的眼睛一些时间!他想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与他同源的紫芒!他想起了她笑着对他说:“阿爵,你的颜色,在我眼睛里,真好看。”
“啊——!!!”
镜封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银色面具下的脸庞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那被强行封印、尘封千年的情感与记忆,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紫眸中充满了血泪般的疯狂与难以置信的悲伤,死死地锁住晚清清的身影,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般的质问:
“清清……是……是你吗?晚……清清?!回答我!是不是你?!你没有死……你没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又一股更凶猛的记忆洪流袭来,那是她在他死后的灵魂面前化为光点消散的、最绝望的一幕!与眼前鲜活存在的她,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真实与虚幻,记忆与现状,疯狂地交错碰撞!
镜封爵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那总是隐藏在面具之后、显得神秘而强大的镜宫之主,此刻竟脆弱得不堪一击。
晚清清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那丝莫名的刺痛感愈发清晰。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跪倒在地、剧烈喘息的他。她没有贸然触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具下那双充满了混乱、痛苦与无尽悲伤的紫眸。
她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那被封印的、如同岩浆般炽热而绝望的爱恋。也能看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与记忆冲击,而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执拗的希望火苗。
“我……”晚清清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叫晚清清。”
她顿了顿,看着镜封爵骤然睁大的、写满了“果然是你”的紫眸,继续道:“我失去了很多记忆。包括关于你的一切,还有他们。”
镜封爵的身体猛地一颤。
晚清清的目光落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以及那紧握着、指节泛白的手上,轻声道:“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好像还记得一些东西。比如,看到你痛苦,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会很难受。”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他那双混乱的紫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们之间,一定有过很深的羁绊。虽然我现在想不起来,但……那是真实存在过的,对吗?”
镜封爵死死地盯着她,紫眸中的疯狂与悲伤,她没有死…太好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滚过银色面具的边缘,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
他颤抖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确认她的真实,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清清……”他哽咽着,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是世间唯一的咒语,“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晚清清看着他流泪的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感更重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冰冷且颤抖不已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身体同时一颤!
镜封爵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与真实的触感,紫眸中最后一丝怀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珍视。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指骨捏碎,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慌忙放松了些许,只是依旧不肯松开。
晚清清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她能感觉到,通过这简单的触碰,镜封爵体内那狂暴混乱的气息,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而她眸中的那抹紫色光华,也似乎变得更加明亮、活跃,与镜封爵的本源之力交融得更加紧密。
山风呼啸,星河无声。望星崖上,失忆的女子与记忆破碎的男子,隔着千年的时光与一场人为的遗忘,以这样一种方式,完成了宿命般的重逢。
晚清清知道,这只是开始。解开镜封爵的记忆封印,或许会引发连锁反应,惊动其他四人,甚至……惊动暗处的蓉素素。但既然因果已至,避无可避,那便坦然面对。
她看着眼前情绪逐渐稳定、却依旧紧紧抓着她手、仿佛生怕她再次消失的镜封爵,紫金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该来的,总会来。而她要做的,便是在这纷乱的因果中,找回自己,也理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六份情缘。第一步,或许,就从眼前这位,因她眸中一抹属于他的紫色而率先崩溃的“四夫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