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文德殿内,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中,没有回过神。
那个平日里在朝堂上夸夸其谈的中书舍人聂昌,就这么死了。
被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活活打死了。
这在大宋立国一百六十多年来,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便是太祖太宗,也未曾如此酷烈地对待过文臣。
唐恪和耿南仲低着头,眼角的余光,还能瞥见大殿门口那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血腥味,混杂着檀香味,在殿中弥漫。
这味道,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和恐惧。
他们怕了。
他们是真的怕了。
这位年轻的皇帝,今天是发什么疯?
赵桓坐在龙椅上,冷漠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
他将所有人的惊恐,慌乱,不可思议,尽收眼底。
他知道,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付这群欺软怕硬的文官,讲道理是没用的。
只有死亡,只有恐惧,才能让他们学会害怕!
“看来,诸位爱卿,是没有更好的退敌之策了。”
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然你们没有,那朕,就说一个。”
他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御阶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
“金人要战,那便战。”
“我大宋,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城外十万金兵,确实势大。但汴梁城高池深,守军二十余万,粮草尚足。”
“只要我们君臣一心,万众协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他的话,说得并不慷慨激昂,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刚才还叫嚣着要投降的官员们,此刻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开玩笑,聂昌的尸体还没凉透呢。
谁敢在这个时候,再说半个降字?
赵桓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他知道,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要给他们一点希望了。
“当然,徒有血勇,是守不住城的。”
“守城,需要良将。”
“一个能统筹全局,整肃军备,鼓舞士气的良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朕以为,被罢黜的资政殿大学士,李纲,可堪此任。”
“李纲”这两个字一出口,殿中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唐恪和耿南仲,他们的头,垂得更低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李纲!
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战派疯子。
把他召回来,那还有他们这些主和派的好日子过吗?
聂昌被打死,最多是杀鸡儆猴。
要是李纲回来了,那是要把他们这群“猴”,给活活逼死啊!
不行,绝对不行!
唐恪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下圣明!”
他先是高呼一声,表达自己的赞同。
“李纲大人,确实是国之栋梁,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露为难之色。
“只是,李大人性情刚烈,此前守城,已与朝中不少同僚起了争执,恐怕……难以服众啊。”
耿南仲也立刻附和。
“唐相说的是,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
“如今城中将士,刚刚熟悉防务,若是贸然更换统帅,只怕会引起军心不稳啊,陛下。”
这两个老狐狸,一唱一和,说得是情真意切。
他们不敢再提投降,却开始用“祖制”,“规矩”,“军心”这些东西,来当做新的挡箭牌。
赵桓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心中冷笑。
果然,光靠杀人,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
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连根拔起的。
但他今天,就是要用最强势的姿态,把这件事,给定了。
“军心不稳?”
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冷。
“朕看,是你们的心,不稳吧?”
“李纲与朝臣不睦,为何?不就是因为他要整顿军务,而你们,却嫌他碍事吗?”
“如今大敌当前,你们不想着如何同舟共济,却还在计较这些陈年旧怨,党同伐异!”
“你们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大宋的江山社稷!”
这番话,说得唐恪和耿南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没想到,皇帝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难听。
赵桓没有再理会他们。
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御史中丞陈过庭。
“陈卿,你以为如何?”
陈过庭精神一振,立刻出列,声音洪亮地回答。
“陛下!臣以为,此乃安国良策!”
“李纲大人在军中素有威望,在百姓之中,更是有口皆碑!”
“若能起复李大人,则军心可定,民心可用!我大宋,或有一线生机!”
赵桓点了点头。
“好。”
他不再看任何人,直接转身,走回到龙椅前,一拂袖,坐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此事,就这么定了。”
“传朕的旨意。”
“即刻起复李纲为资政殿大学-士,尚书右丞,兼东京留守。”
“汴梁城内所有军政要务,皆由其总管,便宜行事。”
“中书省,立刻拟诏,不得有误!”
君无戏言。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这件事,在名义上,已经成了定局。
唐恪和耿南仲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他们知道,自己失败了。
在皇帝的雷霆手段面前,他们的一切算计,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大朝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百官退去。
赵桓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没有动弹。
他赢了吗?
表面上看,是赢了。
他用最强硬的方式,压下了投降派的嚣张气焰,也通过了起复李纲的决议。
可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结束。
他回到自己的御书房,开始焦急地等待。
他在等那份,由中书省拟好的,起复李纲的诏书。
只要那份诏书盖上了玉玺,送出城去,他这盘棋,才算是真正慢慢走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诏书,没有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
诏书,还是没有来。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天色,都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赵桓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出问题了。
他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太监陈安。
“去中书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陈安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脸色惨白地跑了回来。
他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诏书……诏书被唐相给压下了。”
赵桓的拳头,猛地攥紧。
“他说什么?”
陈安的声音都在发抖。
“唐相说……说起复李纲乃国之大事,岂可如此仓促。”
“他说……按祖宗规矩,此事,必须先禀明龙德宫的太上皇。”
“待太上皇首肯,方……方可行文。”
“轰”的一声。
赵桓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太上皇!
规矩!
好一个唐恪!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臣子!
他不敢在朝堂上当面反对,却在背后,用这种最合乎程序,最让人挑不出错的理由!
是啊,凡是国之大事,请示太上皇,这是规矩。
可谁不知道,自己的那个艺术家父亲,最讨厌的就是李纲那种又臭又硬的犟骨头?
这道诏书送过去,只会有一个结果。
石沉大海。
唐恪这是要用太上皇这把最钝的刀,慢慢地,耗死他。
耗死他这个皇帝的意志。
耗死这满城的军民。
然后,再干干净净地,打开城门,喜迎王师。
赵桓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
笔墨纸砚,奏折玉器,摔了一地。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
什么叫,政令不出宫门。
什么叫,傀儡皇帝。
原来,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他连一张纸,都使唤不动。
他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
他知道,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既然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
既然你们要讲规矩。
那朕,就先破了你们最大的那个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