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长你醒醒!”
林静婉几乎是冲到床边,冰凉的手指立刻按上李昊颈侧的动脉。脉搏快而紊乱,皮肤滚烫,汗水黏腻。他的身体仍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仿佛正与无形的巨蟒搏斗。
“按住他肩膀,小心别碰到伤口!”林静婉对医务兵下令,同时迅速检查李昊的瞳孔——对光反射迟钝,但眼底并无出血迹象。这不是单纯的伤口感染或脑震荡能解释的症状。
“刚才……刚才他突然就这样了,像是做噩梦,但又比噩梦吓人……”年轻的医务兵声音发颤,用力按住李昊没受伤的右肩。
林静婉的目光落在李昊紧握的拳头上。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发觉那力量大得惊人。
就在她试图注射一针镇静剂(仅剩的少量储备)时,李昊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空洞、涣散,充满了血丝,瞳孔深处却仿佛燃烧着某种惊骇欲绝的火焰。他直勾勾地瞪着岩洞顶部的阴影,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队……”医务兵惊喜地想要呼唤。
林静婉猛地抬手制止。她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李昊的唇边。
“……野……狼……”极其微弱、破碎的气音,混杂着痰鸣。
“野狼?野狼什么?”林静婉低声急问。
“……峪……”李昊的眼球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看向林静婉,但焦距依旧涣散,“……跳……蚤……老……鼠……笼子……全是笼子……”
跳蚤?老鼠?笼子?林静婉心脏一缩,瞬间联想到沈怀瑾破译出的“731”和“样本”。难道……
“……白……衣服……记录……本……”李昊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身体抽搐的幅度却再次加大,仿佛正被无形的力量拖回深渊,“……云……子……她……知道……她知道……”
“她知道什么?云子知道什么?”林静婉追问。
但李昊的眼神已经开始重新涣散,那点短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醒迅速褪去。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最终归于寂静,只有胸口剧烈地起伏,证明他依旧在某种可怕的梦魇中挣扎。
“注射镇静剂。”林静婉直起身,脸色凝重得可怕。她看着药剂缓缓推入李昊的静脉,看着他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重新陷入深度昏迷。
但刚才那短暂苏醒时吐露的几个关键词,已经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林静婉的心头。
野狼峪。跳蚤老鼠。白衣服记录本。云子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李昊在深度昏迷中,如何得知“野狼峪”这个具体地名?跳蚤老鼠,明显指向生物媒介。白衣服记录本——科研或医疗记录。而南造云子“知道”……知道什么?知道龙渊?知道野狼峪?还是知道更多?
这一切,与沈怀瑾提供的线索,以及李昊昏迷前系统可能的异常,隐隐构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拼图。
“沈先生在哪里?”她转头问医务兵。
“应……应该在实验室。”
“看好队长,有任何变化立刻叫我。”林静婉留下一句话,转身快步走出医疗洞窟,向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很快,带着一种罕见的急迫。太行山的夜风穿过岩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也预感到,一场比毒气更加阴暗、更加无孔不入的风暴,已然迫近。
同一时间,野狼峪外围,东侧山梁。
墨离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趴在一丛茂密的荆棘后面。他身边只带了一名最得力的队员“夜枭”。两人身上覆盖着用本地植物汁液混合泥土涂抹过的伪装网,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他们的前方,就是那个传说中闹鬼的废弃矿坑入口。
从傍晚潜伏至今,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矿坑方向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员进出,也没有灯光。但墨离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不对劲。太“干净”了。附近的动物痕迹稀少,连鸟鸣都刻意避开了矿坑上空。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山野草木的化学气味,很淡,被夜风一吹就散,却逃不过墨离受过特殊训练的鼻子。
“组长,两点钟方向,矿坑上方岩壁,有反光,一闪即逝。”夜枭的声音通过极轻微的气流传递到墨离耳中。他们使用一种特制的骨传导通话装置(李昊早期提供的思路,由工匠勉强实现),能在极近距离传递微声。
墨离的狙击镜无声移动,锁定夜枭提示的位置。那里有一片藤蔓覆盖的岩壁,看起来并无异常。但他耐心等待。大约五分钟后,一阵不易察觉的微风拂过,藤蔓叶片微微晃动,缝隙间,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玻璃或金属的反光,再次闪现了不到零点一秒。
伪装过的观察点,或者通风口?墨离心中判断。
“注意警戒,我抵近侦察。”墨离低语,如同蛇一般从伪装网下缓缓滑出,动作轻柔得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他将狙击步枪留给夜枭掩护,自己只携带了手枪、匕首和几枚特制的“鬼影”绊雷(声音极轻,主要靠绊索触发闪光和少量破片,用于制造混乱和标记)。
他选择了一条近乎垂直的路线,利用岩缝和凸起的石块,手脚并用地向矿坑入口侧上方那个可疑点攀爬。动作缓慢而稳定,每一处落脚和抓握都经过深思熟虑,避免落石或发出摩擦声。
就在他距离那个观察点还有十几米,即将进入一个便于隐蔽的凹槽时,异变突生!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细小枯枝被踩断的声响,从他左后方传来!不是他发出的!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墨离全身肌肉绷紧,原本前探的身体硬生生向左后方拧转,同时右手已经拔出匕首,左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一道黑影,如同从岩石阴影中分离出来,悄无声息地扑向他刚才即将踏入的凹槽位置!手中一把形状奇怪的短刃,直刺他原本脖颈所在!
好快!好险!
墨离心中警铃大作。对方显然早已发现他的接近,并且预判了他的路线,在此设伏!如果不是那一声微不可察的踩踏失误,此刻他已经被刺中要害!
伏击者一击落空,显然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墨离能在如此极限的情况下做出反应。但他动作毫不停顿,短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改刺为划,抹向墨离的咽喉!同时,左手探出,五指如钩,扣向墨离持枪的手腕!
近身缠斗!对方显然想在不发出大动静的前提下,快速解决他!
墨离不敢怠慢,匕首反撩,精准地格开抹喉的短刃,发出“叮”一声轻响!同时手腕一翻,避开对方擒拿,手枪枪口上抬,却不是瞄准对方(距离太近,容易误伤自己),而是对准了侧上方的岩壁!
“砰!”
一声枪响!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刺耳!子弹打在岩石上,迸溅出火星和碎屑!
开枪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示警和制造混乱!
果然,枪声一响,伏击者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而几乎在枪响的同时,远处夜枭的狙击枪也响了!“噗!”安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声沉闷,子弹打在伏击者身旁的岩石上,溅起的石屑划破了他的脸颊!
伏击者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远程掩护,而且是如此精准快速的狙击手!他再也顾不上隐匿,身体猛地向后翻滚,躲入一块巨石之后,同时抬手向着墨离的方向,扣动了手中那把奇特短刃侧面的某个装置!
“咻——!”
一枚细小的、带着尾焰的物体射向墨离!是袖箭?还是微型信号弹?
墨离来不及细看,本能地向侧方扑倒!
“噗!”
那枚物体打在他身后的岩壁上,没有爆炸,却猛地炸开一团刺鼻的、灰白色的浓烟!瞬间遮蔽了周围数米的范围!是特种烟幕弹!
烟雾中,墨离听到急促远去的脚步声,以及岩石被踩落的轻微滚动声。对方要逃!
“夜枭!盯死他!”墨离对着骨传导装置低吼,自己却并没有立刻追击。他伏在原地,屏住呼吸,任由烟雾散去。经验告诉他,这种训练有素的对手,撤退时很可能布下诡雷或留有后手。
果然,几秒钟后,烟雾稍微稀薄处,他看到刚才伏击者消失的巨石边缘,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连接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装置。
墨离小心翼翼地绕过,用匕首挑断细线。小装置无声滑落,没有触发。
他这才快速来到巨石后。地上除了几个模糊的脚印和几滴新鲜的血迹(应该是被夜枭狙击枪溅起的石屑所伤),空无一物。伏击者已经消失在矿坑深处或更复杂的山石之中。
夜枭从狙击位置快速移动过来,脸色难看:“组长,让他跑了。矿坑里地形太复杂,我没把握开枪。”
“不怪你。”墨离蹲下,仔细检查地上的血迹和脚印。脚印很浅,用的是一种特殊的、鞋底纹路罕见的作战靴。血迹在岩石上留下极淡的痕迹。他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和棉签,小心地采集了样本。
“是‘竹机关’的人?”夜枭问。
“八九不离十。”墨离看着黑暗幽深的矿坑入口,“装备精良,身手极好,战术阴狠,撤退果断。和瓦窑沟那个黑影应该是同一类。他们在这里也有据点,或者……在监视什么。”
他回想起李昊昏迷前,沈怀瑾和林静婉提到的“731”和“样本”,以及刚才林静婉紧急通知他要重点侦察“野狼峪”可能的异常生物活动迹象。
这个废弃矿坑,绝不简单。
“撤。”墨离果断下令,“对方已经警觉,强攻不明智。把这里的情况和采集的样本,立刻送回基地,交给林顾问。另外,通知赵副队长,增派暗哨,远程监控这个矿坑的所有出口。不要靠近,只观察。”
两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迅速融入茫茫夜色。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矿坑深处,那个伪装过的通风口后面,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注视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睛的主人,肩头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他按动耳侧一个微型装置,用极低的声音报告:
“云子课长,‘钉子’已被惊动,接触并发生短暂交火。对方有狙击手配合,反应迅速,已撤退。我方暴露,目标点可能已引起其高度怀疑。请求下一步指示。”
片刻后,耳机里传来南造云子那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冷冽笑意的声音:
“知道了。按第二套方案执行。把‘东西’,‘送’给他们。”
第三节:信任的裂缝
龙渊基地,物资仓库洞口。
天刚蒙蒙亮,负责后勤的老冯就带着两个战士清点新运到的一批物资。主要是粮食、盐巴、少量布匹,以及一箱贴着“医药品”标签、由军区通过秘密渠道转送过来的木箱。
“点清楚,粮食三百二十斤,小米和高粱各半。盐巴五十斤。粗布两匹。药品一箱,清单上写的是外伤敷料和奎宁。”老冯戴着老花镜,对着手里的清单,一项项核实。他做事向来认真,尤其是在李昊受伤、基地气氛紧张的时候,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两个战士打开粮食口袋检查成色,又搬动那箱药品。箱子不算太重,封条完好,盖着军区的红印。
“冯叔,这药箱直接送医疗洞窟?”一个战士问。
“嗯,林顾问交代过,药品到了直接送她那边,她要亲自验收。”老冯点头,在清单上签了字,让运送的民兵队员回去复命。
两个战士抬起药箱,往医疗洞窟走去。路上遇到刚结束晨练回来的铁柱。
“铁柱哥,早啊!搬东西呢?”战士打招呼。
铁柱抹了把汗,看了一眼药箱:“啥好东西?队长用得上的不?”
“说是军区来的药,外伤敷料和奎宁。”
铁柱“哦”了一声,没太在意,径直往自己排里走去。他心思还在昨晚赵卫国召开的会议上,想着怎么加强训练,防范鬼子渗透。
药箱被抬进医疗洞窟外间。林静婉正在里面给李昊换药,沈怀瑾也在,两人似乎低声讨论着什么,神情严肃。
“林顾问,军区来的药品到了。”战士在门口报告。
“先放外面,我马上来。”林静婉的声音传出。
战士放下箱子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林静婉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沾血的棉纱。她看了一眼箱子,封条完好,便找来剪刀,准备拆封验收。
箱子打开,最上面果然是几包纱布、棉签和几瓶熟悉的奎宁药片。林静婉清点了一下数量,与清单大致相符。她正准备合上箱子,目光却无意中扫过箱底垫着的、用来防震的旧报纸和稻草。
似乎……有点太厚了?
她心中一动,伸手拨开表层的药品和稻草。在箱子底部的一个角落,稻草的填充显得有些不自然的鼓起。她小心地扒开那团稻草——
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体,赫然出现!
林静婉的手顿住了。她看了一眼洞外,无人。迅速将油纸包取出,入手微沉。她走到灯光更好些的里间门口,低声对沈怀瑾道:“沈先生,你来看看这个。”
沈怀瑾走过来。林静婉当着他的面,小心地拆开油纸。
里面是一本皮质封面、边缘烧焦、浸染着暗褐色污迹的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字样,但内页的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日文和数字、图表!
沈怀瑾只看了一眼,呼吸就骤然急促起来!他抢过笔记本,手指颤抖地快速翻动着,尽管很多页面被烧毁或污损,但残留的字句和图表,依旧触目惊心!
“……实验体编号07……发热第四日……淋巴肿大……皮下出血……跳蚤媒介组……死亡率……百分之百……”
“……潞安本地鼠疫杆菌变种……培养皿第三十七代……毒力增强……”
“……气象数据记录……风向……湿度……最适投放条件……”
“……防疫给水部……哈尔滨平房区……样本交换记录……”
沈怀瑾猛地合上笔记本,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看着林静婉,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这是……黑石峡……那个军医的……记录本!鬼子的……细菌武器实验记录!”
林静婉的心也沉到了谷底。这本应该被销毁在火海中的恶魔记录,怎么会出现在军区送来的药箱里?是有人故意放在里面的?是谁?目的是什么?栽赃?警告?还是……故意让他们看到,然后做出反应,落入更大的陷阱?
“沈先生,这件事,绝对不能声张!”林静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本东西,是烫手的山芋,也可能是揭开罪恶的证据。但现在,我们不知道把它送来的人是谁,有什么企图。你和我,暂时保管它,仔细研究里面的内容,但要绝对保密,除了赵副队长,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沈怀瑾重重点头,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林静婉走出外间,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药箱,以及散落一地的正常药品,眼神冰冷。
无声处的惊雷,已经炸响。这枚“雷”,不是爆炸,而是一本来自地狱的记录,和一条不知通向何方、布满荆棘与陷阱的隐秘小径。
风,从洞外灌入,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