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山林在狂风中呜咽。
武松与鲁智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道上,雨水模糊了视线,身后的梁山早已隐没在沉沉的黑暗与雨幕之后,只有那忠义堂内的血腥气,仿佛仍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武松沉默地走着,赤手空拳,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却洗不掉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滞涩感。
杀人时那股一往无前的戾气泄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空旷的荒原,以及鲁智深那句“与那滥杀的李逵有何异”的诘问,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师兄,”武松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我方才……是否真的杀性太重?”
鲁智深一脚踢开挡路的断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哼了一声:“该杀之人,杀了便杀了!难道留他们过年?武二,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妈!”
他虽如此说,但洪亮的声音在雨夜中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浑不在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洒家不愿见你沉溺其中,被这杀心蒙了眼,迷了本性。我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却不是要做那只会挥刀的屠夫。”
武松默然。问心无愧?他穿越而来,知晓那注定的悲剧,挥刀斩向那些未来的“祸根”,自是问心无愧。
可今夜这血淋淋的手段,这几乎失控的暴怒,真的全然是为了“公义”吗?还是夹杂了对这操蛋世道的愤懑,以及对自身命运的不甘?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离开这是非之地。
雨势稍歇,天色依旧墨黑。两人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辨认方向,沿着崎岖小路艰难前行。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前方山坳处,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
“前方似有人家!”鲁智深精神一振,“且去讨碗热酒,避避这晦气风雨!”
走近了看,却是一处孤零零的野店,茅草为顶,土坯为墙,门前挑着个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店招被雨水打湿,看不清字迹。在这荒山野岭,出现这么一家野店,透着几分蹊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但周身湿透,寒意刺骨,也顾不得那许多。
鲁智深上前,用禅杖推开那扇虚掩的破木门。
“吱嘎——”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店内光线昏暗,只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如豆,将不大的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
四五张破旧桌椅空着,角落里堆着些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酒水、尘土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腥气混合的味道。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店主,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门响,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两人一眼,尤其是看到鲁智深那雄壮的身躯和骇人的禅杖时,瞳孔微缩,随即又低下头,有气无力地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两角酒,切三五斤牛肉,有热汤也上来暖暖身子!”鲁智深大大咧咧地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将禅杖靠在手边。
武松则选了靠墙的位置坐下,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店内每一个角落。他注意到柜台后那道通往内室的布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老店主应了一声,颤巍巍地去后面张罗。
酒肉很快端上,虽不算精致,但在饥寒交迫的雨夜,已是难得。鲁智深抓起酒碗便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白气,赞道:“虽是村酿,倒也烈性!”
武松也端起碗,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碗沿,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店外风雨声依旧,店内只有鲁智深吃喝的声响和老店主在柜台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太过安静了。
他放下酒碗,对那老店主道:“店家,这左近可有村落?”
老店主头也不抬,含糊道:“荒山野岭,哪有什么村落……就老汉这一家店,给过路的行脚商歇个脚。”
武松不再问,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正要放入口中,动作却微微一顿。他嗅觉远超常人,在那酒肉的热气中,隐隐嗅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甜腥气。
是蒙汗药?还是……?
他眼角余光瞥向鲁智深,只见这花和尚已然干掉了两碗酒,正伸手去撕那牛肉,似乎毫无所觉。
就在鲁智深的手即将碰到牛肉的刹那——
“嗤!嗤!嗤!”
数道细微的破空之声,骤然从柜台后和内室的布帘后响起!
寒光点点,直射鲁智深与武松的面门、咽喉要害!竟是淬了毒的袖箭!
与此同时,那原本佝偻的老店主猛地挺直了腰板,眼中精光爆射,哪里还有半分老态!他手腕一翻,一把明晃晃的短刃已握在手中,合身扑向距离最近的武松!动作迅捷如豹,分明是个练家子!
变生肘腋!
“好贼子!”鲁智深怒吼一声,虽惊不乱,那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将桌子掀起!
“哐当!”
木桌翻滚,碗碟碎裂,酒肉泼洒一地!七八支淬毒袖箭大半钉在了桌板上,发出“咄咄”的闷响。
而武松,在破空声响起的前一瞬,已然动了!
他根本未去碰那牛肉,在老店主暴起发难的瞬间,他坐着的长凳被他猛地向后蹬出,人已借力如猎豹般窜起,不退反进,直撞入那持刀扑来的老者怀中!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武松的肩胛骨如同钢铁,狠狠撞在老者的胸口。老者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眼珠瞬间凸出,口中喷出一股血沫,夹杂着内脏碎片,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墙上,软软滑落,眼见是不活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布帘后和内室,同时窜出四条黑影,各持刀剑,眼神狠厉,一言不发,便向两人围攻而来!看其身手配合,绝非普通毛贼,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哈哈!来得好!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鲁智深狂笑,抓起靠在手边的水磨禅杖,如同旋风般挥舞开来!那六十二斤的禅杖带着呼啸的风声,势大力沉,当者披靡!
一名杀手挥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钢刀竟被直接砸弯,连人带刀被扫飞出去,胸骨尽碎!
武松赤手空拳,却比手持利刃时更为可怕!他身法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拳、掌、肘、膝,无处不是杀人的利器!一名杀手长剑刺来,他侧身避过,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手腕,右手并指如刀,闪电般切在对方喉结之上!
“呃!”那杀手喉咙里发出半声短促的怪响,便瞪着眼软倒在地。
另一名杀手从背后偷袭,刀锋凛冽。武松仿佛背后长眼,一个矮身旋踢,腿风凌厉,正中对方膝关节!
“咔嚓!”
惨叫声中,那杀手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倒地哀嚎。
鲁智深禅杖横扫,又将一人连人带兵器砸得筋断骨折。
转眼间,五名杀手,除了一开始被武松撞死的老者,以及那个断了腿在地上哀嚎的,其余三人已尽数毙命!
鲁智深禅杖顿地,环视店内狼藉,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直娘贼!什么来路?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武松走到那个断了腿的杀手面前,蹲下身,眼神冰冷如刀,没有任何废话,直接问道:
“谁派你们来的?”
那杀手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却咬紧牙关,眼神怨毒地盯着武松,一言不发。
武松伸手,捏住他断裂的膝盖骨,微微用力。
“啊——!”凄厉的惨叫几乎掀翻屋顶。
“宋江,还是吴用的旧部?”武松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询问天气。
杀手痛得浑身痉挛,终于崩溃,嘶声道:“是……是宋头领……不,是宋江!他传下密令……凡取你二人首级者……重赏!”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武松眼中还是掠过一丝极深的寒意。他站起身,不再看那奄奄一息的杀手。
鲁智深勃然大怒:“好个宋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当洒家的禅杖是吃素的不成!”
武松走到窗边,看向外面依旧漆黑的雨夜,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迷雾,望向那梁山的方向。他缓缓道:
“师兄,这路,看来不会太平了。”
鲁智深扛起禅杖,走到他身边,洪声道:“不太平便不太平!正好让这天下人瞧瞧,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洒家的禅杖硬!武二,你我兄弟,便从这荒村野店,杀出一条血路!”
武松回头,看了一眼店内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那摇曳的、即将熄灭的油灯,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好。”
他应了一声,当先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再次踏入风雨之中。
这一次,他手中无刀,心中却再无迷茫。
既然这世道不容我安然离去,那便……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