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死无葬身之地
嗤！
不死生物的利爪刺穿了鲜活的肉体，淋漓的鲜血溅了刚出生未足月的婴孩一身。
他的父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露出狰狞獠牙的不死生物用他那如同镰刀般的手贯穿了他父母的身体。
婴孩挣扎着睁开眼睛，轻轻扇了扇鼻翼，浓重的血腥味传入了他的鼻腔，让他咳嗽了几声。
他随后伸出略显有些苍白的手指，擦了擦自己的脸颊。
将沾着红色的苍白手指放在眼前，婴孩黑白分明的瞳孔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那刺目的殷红。
不死生物抽出锋利的骨刃，年轻夫妇的力量随着生机的流逝被抽离，缓缓倒在地上，婴孩缓缓地从襁褓中爬出，站在父母的遗骸之中，神情平静。
不死生物挥动骨刃，锋利的刃带着恶风砍向他的脖颈，骨刃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肉和大片殷红。
骨刃突然停下，恶风吹动了婴孩的发丝，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有的仍然只是漠然。
呼~
一阵风吹过，宽大衣袍被吹动，发出呼呼的声响。
一个身上穿着绣有大量怪异纹饰衣袍，双耳带着蛇状耳饰，眼中仿佛有瞳火在燃烧的男人缓缓走近，低头看着这个奇异的婴孩，伸出枯瘦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的喉部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太久没说话，有些不太适应，稍稍调整之后，他用沙哑的生硬说到：
“跟我走。”
婴孩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男子眼中的瞳火燃烧得剧烈了一些，随后继续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婴孩看着他，沉默不语。
男子略加思索，随后低声说道：
“哈米什，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是哈米什·马拉，灵教团的成员。”
婴孩，哈米什挣扎着站起身来，男子手中的怪异白骨法杖在他的额头轻轻一点，一身并不贴身的灵教团服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男子转过身，正欲离开，却感觉到轻微的拖拽感。
他回过头，眼中瞳火燃烧，这时，他的视线足以让自然界最凶猛的猛兽落荒而逃。
哈米什伸出消瘦扯着他的灰袍，指向脚下的两具尸体，他父母的尸体。
他的眼神中平静中带着疑惑，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
男子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沙哑地说到：
“这是死亡。”
哈米什低下了头，松开了手。
男子转过头继续向前，哈米什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后又抬起头，看向这篇战场上“琳琅满目”的尸体，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话。
他说：
“死亡……”
……
一处墓地中，一群半大的孩子聚拢在这里。他们都穿着同款的灰白色衣袍脸上的表情都一样，麻木、冰冷，相比起真人，更像是大师级的蜡像。
身穿绣有黄金纹路衣袍的人走到他们身前，他一手举着法杖，一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他看着这群孩子们，缓缓地翻开这本“圣经”，开始了讲述。
他所信奉与宣扬的，是执掌死亡的神灵。
听到他的诵念声，孩子们的表情渐渐有些变化，变得格外的肃穆、庄严。
为期数小时的宣读结束后，男人合上书本，灰白色的瞳孔中带着几分狂热。
他看着面前的孩子，低声说到：
“跟着我，一起念诵。”
“伟大的死神啊：
您是死亡的本质，
亡者的君主，
一切生灵的最终归宿。”
孩子们纷纷抬起头，眼瞳中仿佛也有着淡淡的苍白色火焰在燃烧。
他们异口同声，整齐、肃穆、庄严、虔诚地跟随念诵到：
“伟大的死神啊：
您是死亡的本质，
亡者的君主，
一切生灵的最终归宿。”
男子听他们说完，继续念诵到：
“您赐予众生死亡，
您赐予生命终点，
您赐予生命意义。”
孩童们跟随念诵到，众人中心处的一盆火焰熊熊燃烧，没有散发出任何重量，反倒是有着彻骨的冰寒。
古老的赞颂词在他们口中传唱，低沉的吟唱声吸引了黑鸦，吸引了游荡的幽魂。
他们开始跳起灵舞，手中挥洒着充斥着死亡灵性的粉尘。
生命在衰败，生机在流逝。
死亡在滋生。
很快，仪式来到了终点，群魔乱舞的景象结束。
身着绣有黄金纹路服饰的沙哑着、狂热着对着燃烧着的冷火下跪，额头轻轻触碰冰凉的石板。孩子们也学着他的动作，额头解除冰冷的土地。
他们一起念诵到：
“死亡是伟大的平等。
死亡是伟大的自由。”（注一）
哈米什缓缓抬起头，轻轻擦去额角上的泥土，一瓶带有极其阴森气息的魔药被递到他的手里。
他没有惊诧，没有犹豫，平静地拧开盖子。
他看着毫无波动，如同死水一般的液体，脑海中想起了在长夜中令他困惑的思考。
生命会死亡，
生命会诞生；
生命会挣扎，
生命会痛苦……
那么，生命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只是在自问自答。
他不动声色，举起手中的魔药，仰头喝了下去。
他成为了【收尸人】。
这是他追寻死亡道路上的第一步。
……
阴冷的地下陵寝中，一个形容枯槁的青年双腿盘坐，单手托举着一个白烛灯，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了他的身下。
一卷卷羊皮卷散落在地上，羊皮卷上绘制有大量阴森恐怖的图样，各种怪异的图案，用扭曲如同虫豸的文字在旁做了详细的标注，其中还不时夹杂着众多暗红色的字迹，浸透纸张，带着血色。
青年瘦弱得只剩下了骨头架子，嬴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死去。他的身体早已在长时间的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下到达了极限，与之相对的，是他的精神脱离的肉体的束缚，达到了极盛。
他的眼中闪烁着神光，嘴巴缓缓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突然伸手掐灭了烛光，黑暗吞噬了他。
不知道多久过去，两道火焰在黑暗中升起。
那是他的两道瞳火，他的眼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灵界中的不死生物相仿的体征。
他缓缓站起身，一个个诡异的符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单手扶住面颊，僵硬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灵魂和精神已经在巨大的痛苦中扭曲。
他轻轻伸手一招，一团裹尸布朝他飞来，将他包裹在内，裹成了木乃伊的模样。那一条条绷带，将他从地狱中获得的力量封印起来。
他枯坐在暗室中许久，似乎忘却了岁月，终于有一天，他站起身，推开了门，缓缓走了出去。
……
哈米什眼前不断恍惚，怪异的呓语声在他的耳畔回荡，诡谲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一生中的场景如同被撕碎了胶卷的电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人的虚影，有的他记得，有的他已经遗忘。
他看到了一个个因他而死的陌生人。
他看到了一个个被他杀死的人。
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师，那个发现自己在进行禁忌实验后被自己亲手送去觐见死亡的令他尊敬的同路人。
他看到了父母，那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面前有一扇门，门后站着接引的使者。
门是罗生门，接引的使者，却正是他自己。
死去的他。
暗色的河流在他的脚下流淌，没过了他的脚踝，冰冷刺骨。
我死了？
他无声地自问到，眼窝中缓缓燃烧着的静谧灵魂之焰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彷徨。
他感到了从内心涌出的平静。
很多人已经死了。
终于……轮到我了。
他缓缓走到门前，看着门后的自己。
“他”开口说道：
“走过来吧，这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
这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这里人人死而平等。”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说：“死无葬身之地。”（注二）
他看着这地狱接引之门，突然低笑了两声。
随后，他抬步跨入。
暗色的河水涨起，将他的身影吞没。
追寻死亡的使徒终于回归死亡的怀抱。
注一：摘自雨果的名言
注二：摘自余华《第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