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光影斑驳，如梦似幻。
当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张牧尘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海岛，升空四望，只见碧海，不见青云，更不知今夕何夕。
“时空穿梭对我这个境界来说终究太早，东皇钟无法被我驾驭，所以在回归的时空上也出现了偏差，并没有回到当初青云大战的时空节点。”
“只是不知道当前节点是在前还是在后，又相差了多少年。”
张牧尘摇了摇头，并没有先用传音符联系熟人，而是打算先观察一下形势。
他御空在海岛上盘旋了片刻，掏出定位符，发现三妙仙子的位置就在附近不远，基本可以肯定当前位置就在东海流波山附近。
“既然如此，便先去看看合欢派罢。”
打定主意，张牧尘便化作一道流光远遁。
......
流波山，逍遥涧。
合欢派门主卧房中，三妙仙子侧卧榻上，曼妙的身姿在薄如蝉翼的白色半透明丝绸包裹下起伏有致，没穿亵衣的胴体若隐若现，令人无限遐想。
不过此时，这位合欢派门主全无上位者的风范，看起来似是百无聊赖地发着呆，时不时玉手自身前几案上的银盘中拈起一颗紫葡萄放在嘴边，灵活的舌尖一挑，便能将紫皮下晶莹剔透的果肉炫入口中，令人叹为观止。
“十年了，也不知主人何时归来......”
三妙轻叹，她近来时常有分不清梦境现实之感，时而觉得自己与张牧尘的主奴关系已有百年，时而又惊觉自己与张牧尘相识统共也就十几年。
但是，那一段百年前的记忆却是如此清晰、真实，她甚至能记得许多荒唐的细节，想起来都面红耳热。
“或许，百年前真有这么一段孽缘也说不定，只是百年时光让我忘记了，近来许是太想念主人了。”
三妙失笑摇头，她修炼合欢秘术已臻化境，早已能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欲念，但与张牧尘确定主奴关系后，身体却时常会有些空虚之感，只是这空虚，非张牧尘不能满足。
这样一来，没有张牧尘的十年里，三妙可以说是过得颇为煎熬，只能一门心思投入对合欢派的改造和金瓶儿的教导中，但当金瓶儿逐渐成长起来，合欢派已基本改造完成后，她就闲了下来，每日只能一边沉浸在对张牧尘的思念中。
想着，三妙的左手便不自觉从小腹往下探去......
“妙奴，你这是在作甚？”
一个温和好听的男子声音乍然在三妙耳畔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
这可是合欢派掌门密室，未经她允许，就算是金瓶儿也不能随意进出，这会又哪里来的男子声音？
但是，这个声音对三妙来说，却是无比熟悉的。
三妙僵硬地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洒然站立在几案前的男子身影，玉树临风、神华内敛，甚至比十年前更加气度不凡，更加，令人心醉。
她整个人如遭雷殛，目光模糊，声音都有些发颤：“主......主人！您......终于回来了么？我不是做梦罢。”
张牧尘静静打量着三妙，似能在她身上隐约看到百年前的影子，笑道：“你刚才是在作甚么？”
“嗯......嗯，主人，十年了，妙奴好想......您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三妙面色微微泛红，忙站起身来，但不知有意无意，身上宽松的丝衣竟是顺溜地下滑，将她成熟傲人的身材暴露在张牧尘眼中。
“哎呀！”三妙脸上竟然难得露出娇羞的神色，下意识伸手遮挡。
“好你个妙奴，还跟我玩心机，我的事日后再说，得先好好惩治下你！”
张牧尘心头一热，踏前几步，打横将三妙抱在怀中。
心中却微微感慨：
十年过去了，又会有多少物是人非呢？
她、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
......
一番疾风骤雨后。
张牧尘舒服地躺在摇椅上，三妙安静地跪坐在他身前，纤纤素手为他揉捏按摩，放松身心，顺便汇报工作：
“主人，合欢派这十年遵照您的吩咐，韬光养晦，不参与正魔之战，也不参加魔教内部兼并，派内修行断绝采补邪法，而是专注于将主人传授的阴阳功法与本门合欢秘术融合，参悟阴阳、双修大道，对外招新遵循自愿原则，以收留苦难、无家可归的少年男女为主......”
张牧尘听得连连点头，他来见三妙之前，早已事先观察了一下合欢派的整体运转情况，可以说，如今的合欢派已经彻底脱离了邪气，成为一个十分正规、内外有序的门派。
虽然门派总体实力不如万毒门、鬼王宗，但却胜在稳扎稳打，上下一心，内部没有邪派勾心斗角，外部口碑开始扭转，功法修行上也因为他取材自“阴阳转合功”的点拨、传授而有了质变，可以说发展底蕴十分深厚，完全不输任何门派。
“这十年，你做的不错。”
短短一句话，听在三妙耳中却是对她工作的肯定，让她心里异常欢喜雀跃，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
不知怎么，原本对张牧尘心存更多畏惧的她，此时，畏惧之心稍缓，反倒多了些亲近，好像是面对相识百年的恋人。
这种变化很奇妙，三妙还待仔细抓住这种变化的来源时，张牧尘又问道：
“瓶儿呢？她为何不在门内？”
三妙微微笑道：“瓶儿正外出游历呢，近日里传闻西方大沼泽之内，有异光冲天，主惊世异宝现世，正魔两道都派出了人手，所以她也独自一人去查看情况了。”
[天帝宝库么......]
对原着有所了解的张牧尘听三妙这么一说，便已知晓如今的时间节点应当恰是原着十年后的剧情伊始，他微微皱眉道：
“瓶儿一个人，会不会有问题？”
三妙道：“主人放心，这十年来瓶儿日夜苦练，修为突飞猛进，在门内仅次于我，尤其是将主人传授的阴阳功法与合欢秘法融会贯通，彻底掌控了我派神兵‘紫芒刃’，更有主人曾赐予的许多符宝护身，就算是遇到毒神、鬼王这样的高手，也有自保逃生能力。只是......”
说着，一丝忧色涌上眉间。
“只是怎么？”
“只是妙奴觉得，或许是主人不在的缘故，瓶儿这些年来将自己绷得太紧，在修炼上急于求成了，她纵然是天赋异禀，但在十年内先后将功法融合、境界突破、炼化神兵等寻常人要打磨多年的步骤一气呵成，实在是......哎，妙奴也劝过她许多次，但她始终不为所动，如今身体内隐疾不少。”
张牧尘听得微微皱眉，心中欣慰与担忧并存，暗想：
[瓶儿这孩子，算是我一手培养的半个弟子，会有如此近似于疯狂的举动，恐怕也与我的消失有关。]
“我知道了，瓶儿的事情，我会解决。”
张牧尘缓缓直起身来，淡淡道：“你再跟我说说正魔两道如今的大致格局罢，我稍后便动身，去西方。”
三妙兴奋道：“主人可需要妙奴陪同？”
“不必了，你管好合欢派便是。”
......
空桑山，万蝠古窟外。
一身碧绿衣裳、眉眼如画的娇俏女子踏着细碎的脚步徘徊着，打量着阔别已久的风景。
往事如烟，仿佛随着她目光所及而纷至沓来，继而勾起她记忆中那些珍藏的点滴。
那年那日此山中，少年白衣胜雪，顾盼洒然，英姿傲世。
“少宗主。”
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扰了她的思绪。
伴随着声音袭来的，还有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
她没有转身，淡淡道：“张堂主回来得挺快，事办得如何？”
“年老大、刘镐等人已尽数归降，炼血堂，没了。”
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幽厉。
“不错。”
“少宗主”转过头，略略打量了一下眼前相貌平平的黑衣男子，十年过去，他相貌变化不大，但已褪去青涩，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化不开的沉凝，眼底总似压抑着澎湃的杀意。
她微微皱眉道：“小凡，你身上的血戾之气又重了些。”
“无妨，我能压制住。”黑衣男子听到女子直呼其名，微微一怔，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色，似乎也回想起了什么，问道：“碧瑶姐姐方才可是想起了族兄？”
“少宗主”，也就是碧瑶，点了点头，轻叹道：“想起当初寻找滴血洞的过程中，倒是没少被你族兄戏弄，当真可恶至极。”
黑衣男子，也就是已成为鬼王宗堂主，且是少宗主碧瑶心腹的张小凡，轻笑道：“族兄行事向来令人惊奇，就是我也时常反应不过来。”
“呵呵，十年，恐怕他都想不到，这十年能将你这么个青云弟子，锻造成鬼王宗第一战将罢？”
碧瑶手中紧握着那枚寄托了她全部希望的相思的传音符，声音飘渺无依：“他当年一句等他回来，我便等了十年，倒也无怨无悔，只是怕他再晚些回来时，恐怕都要认不出你我了。”
张小凡沉默片刻，道：“但你会继续等，我也是。”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伤感。
“不说这些了。”
碧瑶收敛起情绪，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鬼王宗少宗主，淡淡道：“回去罢，父亲那里，似乎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
......
青云山。
十年前那一场正魔大战，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背叛青云，被小竹峰弟子张牧尘当场斩杀。
朝阳峰首座商正梁和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虽然在陆雪琪舍命庇护下得以幸存，但都身受难以逆转的重伤，修为半废，先后从首座位子上隐退下来。
如今朝阳峰和落霞峰都已经由本派长老接任首座之位，唯独只有龙首峰一脉，因为苍松道人之故，原本仅次于长门的第二大脉却在青云门中抬不起头来，而在本脉内部公推之后，竟由年轻一代的齐昊接任了首座之位。
除了齐昊这个年轻的首座之外，长门内萧逸才开始代替道玄真人处理门内日常琐事，隐隐可窥见几分未来掌门气度。
而其余像大竹峰宋大仁、田灵儿，风回峰曾书书，小竹峰文敏、李兰袖等人也都开始代替师长做事，这意味着，青云门的年轻一代开始真正意义上参与青云门的重大决策和行动，
当然，年轻一代目前最为璀璨亮眼的还是小竹峰陆雪琪，其日夜苦修，大战后不久便突破到了上清之境，可谓是青云门千年一遇的天才，十年来上门提亲的各派天骄数不胜数，其中风头最盛的当属焚香谷李珣，但他接连三次跟随长辈拜山，却连陆雪琪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小竹峰首座水月冷言拒绝。
要说焚香谷也是正道三巨头之一，李珣更是其中年轻一代的翘楚，与陆雪琪算是门当户对，却遭水月如此冷眼，实属不该，但青云门众人却都知道，这是因为那一个人的存在。
众人皆知，他才是那个年轻一代最为耀眼的存在，如同大日，遮蔽了其余所有人的光芒。
而且，就算他消失了十年，也依旧像泰山般横压在青云门一众弟子心上，他们嘴上讳莫如深，心中却念念不忘。
他令人畏惧，也令人惊喜。
他大逆不道，却正义凛然。
......
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柔和的阳光照着巍峨的殿堂，显得庄严而神秘。祠堂里依然显得阴暗，那些长明灯火和点点香烛的微光，依旧祭奠着青云门无数祖先的灵魂。
在此地跟随万剑一苦修十年的林惊羽今日出关，斩龙剑碧芒如涛，隐隐有万剑一当初的几分风采。
万剑一望着林惊羽的背影，怔怔出神，在追忆似水流年的同时，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另一段记忆——
那是在青云山下的交锋，在大漠孤烟下的同行，在蛮荒圣殿的奋战。
那是一个比当初年轻的他更加耀眼、甚至能令他畏惧的强大存在！
可是，他究竟是谁？陌生又熟悉。
张牧尘？
怎么可能？张牧尘分明是小竹峰水月师妹的弟子，怎会出现在百年前？
“看来人老了，记忆真的会错乱。”万剑一摇头失笑。
“你想起什么了？”一个身影自他身后问道。
万剑一转头，望向此人，这个在青云门中至高无上的掌门。
“你可曾记得，百年前，斩杀仇忘语的那个人？”
道玄真人一怔，皱眉道：“什么？仇忘语不是被师傅的诛仙剑阵重创不治而死么？”
“是啊，我也记得是这样。”
万剑一笑了笑，道：“可是，我记忆中的仇忘语，还有另一种死法。”
道玄真人沉默了片刻，道：“我也记得，但或许，只是虚妄罢了，真与假，你还分不清么？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
万剑一没有回答，转身走进了祖师祠堂，静静注视着供奉在大殿正中的无数青云祖先前辈灵位。
“张牧尘，你怎么看？”
灯火香烛，明灭不定。
听到这个名字，道玄的面色也似被照得阴暗不定，他轻叹道：“看来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叫张牧尘。说实话，我看不透他。”
万剑一点了点头，走到灵台之前，从灵台前头的香案上拿起一只崭新的香烛，在另一只香烛上点着了，替下了旁边一只快要燃烧殆尽的香烛。
“当初诛仙剑失控，所有人都撤离了山门，只有你还留在原地，目睹了最后那一刻的全过程。”
道玄真人默默地看着他缓慢而熟练的动作，终于问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张牧尘有没有死？”
万剑一没有说话，退后了一步，处身在阴影中，手里还拿着刚刚换下的那只残烛。他抬起头，向上凝望，青云门历代祖师的灵位，威严耸立在他面前，神圣而庄严，如山一般的气势，仿佛将他这个渺小的人轻易压倒。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这般凝望。
道玄真人在他身后，看不到此刻万剑一的眼神，但他却看到，那残烛上滴下的灼热的烛油，一滴一滴，落在那只枯干的手掌上，再慢慢的凝固。
那只手掌，也仿佛在微微颤抖。
阴影中，隐约传来叹息：
“你我，或许真的老了，老到，竟然以为这世上不会有超出我们认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