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死亡沼泽，大王村。
小环很想把桌上之前买的糖葫芦拿起来塞嘴里，吃点酸酸甜甜的缓解下紧张情绪，但终于没有行动。周一仙则是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银子，一边暗自叫苦：
[哎哟，这道友想不到竟是个痴傻的，居然敢在这个节骨眼犯浑。]
作为一个老江湖，他可是听说过，如今魔教年轻一代，在外抛头露脸最出色的三个人，被好事者称为“三公子”，即：万毒门秦无炎，称为“毒公子”；鬼王宗堂主鬼厉，称为“血公子”；剩下的一个则是合欢派的金瓶儿，人称“妙公子”。
这里面合欢派几乎已经隐世不出，但是金瓶儿这个合欢派掌门嫡传，唯一公开行走在外的合欢门人，却是一直活跃在江湖上，单枪匹马在“三公子”中占了一席之地，相比之下，长生堂的年轻一代就显得有些凋敝，一个席位都没占到。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三公子”，其他一些优秀的年轻一代，如鬼王宗少宗主碧瑶这种，平日里喜欢深藏幕后，明面的事情都有张小凡为其处理，自然是声名不显。
这十年来，“三公子”在魔教之中可谓是搅动风雨，他们修为不俗且本派重权在握，踪迹所至，时不时便是腥风血雨，争伐血战在所难免，但彼此之间却从未碰过面。故有人曾道，待到有一朝这三人终于面对面之日，只怕也就是魔教四大派阀真正的大厮杀开始之时。
而此刻，魔教里势力最庞大的两大派阀，万毒门与鬼王宗，就在这两个年轻人彼此凝视的目光中，对峙着。
而他们背后的随从部下，更是剑拔弩张，这时候，任何一点不理智的行为，都有可能激发全面的血斗。
然而，偏偏这时，张牧尘这个游方道士却是不合时宜地鼓起掌来，对峙双方的注意力一下都集中在他身上。
场中的气氛异常宁静而紧张，周一仙只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有心想偷偷收拾拉上小环溜走，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敢妄动一下，否则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凶名满天下的煞星，自己可是万万惹不起他们。
便在这时，秦无炎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张小凡，并露出笑容：
“鬼厉兄，小弟早就仰慕你的大名，今日终于有幸见上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秦兄过奖了。”
张小凡面色也稍微柔和下来，他也知道，双方此番对峙不过是一次气机交锋、试探虚实，如今未进死亡沼泽，还不是两大派阀争斗的时候。
秦无炎微笑道：“有鬼厉兄大驾到此，想必死泽之内那份异宝，必定逃不出兄之手心了。”
张小凡淡淡道：“天下之大，鬼厉乃末流之人。这事物若是毒神前辈想要，只要他老人家开口，必定无人敢抢的。”
秦无炎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家师早已不问世事，再说若有所属，也该是经营此地的长生堂玉阳子前辈才是。”
鬼厉眸光闪烁，深深望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道：“秦兄说的甚是。”
他二人对望着，忽然都笑了一下。
两大公子这一笑，顿时缓和了气氛，原本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压抑过来的无形压力，也慢慢退却。
然后，秦无炎便转过身子，负手看向张牧尘，洒然笑道：“道友刚才一番鼓掌，想必又有高论，这回还请不吝赐教，何为天机？变数在何处？”
双方对峙的危机是结束了，但显然，秦无炎盯上了张牧尘，某种危险的好奇心在作祟。
张牧尘始终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目光还朝着某个不起眼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顿了片刻，才收回目光，扫视张小凡和秦无炎，微笑道：
“两位公子刚才相对而立之时，正巧踩在少阴、少阳之位上，我便随手卜了一卦，卦象之精彩，让我叹为观止，故此忍不住鼓掌。”
“哦？”
秦无炎与张小凡对视一眼，饶有兴致道：“有多精彩？”
张牧尘淡淡指着不远处一个盛水的木桶，笑道：“倘若一只猫关在这桶中，我算它的生死，却算出来是十死无生与生机旺盛并存，而导致死亡之因却同时是生机旺盛之因，如此，岂不有趣？”
他哪里会算命，只不过刚才用“他心通”知道了小环算出来的结果，然后添油加醋混着“薛定谔的猫”来了顿信口胡诌罢了。
“十死无生？你是在咒我？”
秦无炎面色顿时冷下来，虽然算命只是个由头，他也没真把这个像骗子的江湖相师当一回事，但任谁被说会“十死无生”，只怕都会心情大坏觉得被诅咒了。
小环在一旁插言道：“这位道友拿猫打个比喻，可不是在说客官你的命数。”当然，秦无炎没理会她。
相比之下，原本看起来更冷漠血戾的张小凡却没有动怒，而是好奇问道：“既然是十死无生，岂不就与生机旺盛起了冲突？那这只猫到底是生是死？”
“自然是非生非死，可生可死，只在这只猫的一念之间。”张牧尘笑了笑，一脸讨打的神棍模样。
“都十死无生了，猫怎么想，又能决定什么？”秦无炎冷冷道。
张牧尘笑道：“公子此言差矣，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也就是说，天道本就不齐全，凡事皆有一线生机。纵然算出来是十死无生，也必然有百死一生乃至千死、万死一生的生机存在，这便是那‘遁去的一’了。”
他这番话说得玄乎，却也好懂。
张小凡听得认真，无他，这游方道士的言谈举止都让他有些熟悉......
秦无炎却愈发觉得这道士是在忽悠自己，目光冷冽，踏前一步，道：“那敢问道长，可能算得自己的运势，是否也如这木桶里的猫一般玄乎呢？”
这一番话火药味十足。
小环先自按捺不住，丝毫不顾周一仙的暗中拉扯，鼓起勇气，道：“这位客官，我之前已经给你算过，此行大吉，一点小变数无关大局，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秦无炎淡淡瞥了一眼小环，笑道：“哦？姑娘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这么紧张这位道友，莫非对他有意思？”
“你......”
小环俏脸顿时一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下意识拿起了桌前的糖葫芦，狠狠塞入嘴里。
便在这时，却有一连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这声音初起尚在十几丈开外，而后倏尔便到了左近，足见来者修为精湛、速度极快！
“久闻万毒门秦公子大名，本以为是个什么英雄人物，想不到今日一见，却尽行些欺负老弱妇孺之事。”
声音落地之时，一道修长玉立的身影出现在小环身边。
“姐姐！你怎么来啦？”见到来人，小环最为兴奋，第一个跳起来，含笑相迎。
“小环，你还是这么爱吃冰糖葫芦。”来人声音清脆且温柔，入耳如听仙乐。
周围人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去，只见来者是一年轻女子，身着鹅黄衣裳，瓜子脸，眉目如画，顾盼嫣然，初见第一眼尚是清丽无方，带着些娇憨纯洁之感，让人忍不住看第二眼，然而第二眼过去，却几乎让人溺死在她那盈盈眼波、无双媚色中，心神都为之夺去。
真个是风情万种，倾倒世人！
饶是秦无炎这般修为定力，呼吸都下意识一窒息，然后下一秒，心中警兆大作：
好强的媚术！好快的速度！
年纪轻轻的绝色女子，强绝的媚术，高超的修为......这些要素综合考虑下来，那么来人的身份便已经呼之欲出。
“妙公子，逍遥行走，金瓶儿。”
秦无炎还没说话，张小凡已经面色凝重，率先开口，他此前从未见过金瓶儿，但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至于“逍遥行走”，则是因为金瓶儿作为合欢派近年来唯一的代言人，所额外获得的外号，意为“代表逍遥涧行走世间的人”。
[瓶儿真是长大了啊，这个媚心术，完全不输三妙。看来传给她阴阳转合功中的法门，也都让她融会贯通了。]
即便是身怀阴阳转合功，可说是在场定力最高的张牧尘在乍见金瓶儿的那一刹，都有些怦然心动，顿时对金瓶儿当下的修为状态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环顾四周，发现张小凡道破金瓶儿身份后，现场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周围丢魂夺魄的鬼王宗和万毒门弟子回过神来后，都是面上冷汗涔涔，似乎同时戒备起来。
足见金瓶儿带给他们的压迫感非比寻常。
“这位想必便是‘血公子’张小凡了，果然气度不凡，颇有令兄的几分风采。”
面对魔教两大势力的虎视眈眈，孤身一人没带随从的金瓶儿面无惧色，从容地扫视了一圈，只在看到张牧尘的扮相和小灰时，目光略微一顿，但旋即还是将焦点放在了与她齐名的两位‘公子’身上。
“金仙子过奖了，族兄天纵英才，冠绝当世，他若还在此处，如今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血公子’了。”
张小凡见金瓶儿居然直呼其本名，虽然怔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惊讶，毕竟他的跟脚在魔教中不算什么机密，有心人稍作打探都能得知。
但是莫名的，被金瓶儿捧了几句自家族兄，还说自己有几分族兄风采，他心中居然有些高兴，语气也颇为缓和。
张牧尘看了眼张小凡，这个便宜族弟只有在谈及自己时，脸上神情才会多出几分柔和，心中也不由得几分感慨：
[当初我若没有消失，无论去哪里，小凡必然会跟随我，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鬼厉了。]
金瓶儿微笑颔首，似乎对张小凡的话语十分满意，然后才看向秦无炎。
被她那媚中带刺的目光直视，秦无炎不得不始终谨守心神，生怕被她的媚心术钻了空子，自然失了往日潇洒风度，冷冷道：
“合欢媚心术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金仙子，几日前我门下几名弟子死在左近，俱是被采补吸尽而亡，这事可与你有干系？”
“且不说我才到这不久，而且向来与人为善，更何况......”
金瓶儿淡淡一笑，目光转而凌厉，作色道：“采补术？你门下那些小毒虫，也配？”
她一番话含嗔带怒，却依旧有着别样的风采。
秦无炎默然片刻，对金瓶儿的话也不置可否，道：“如此便好。”
他看了眼当下场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显然金瓶儿和鬼厉都是阻止他搞事情的，那么他今天还真动不了这几个江湖相师。
“鬼厉兄，金仙子，有些事情我们在进死沼之前，还需碰个头商量一下，但今日就恕不奉陪了。”
说完，秦无炎恢复了温和笑容，果断地转身便走，一副俗世翩翩公子范。
随着秦无炎的身影越走越远，原本热闹的大街之上，刚才还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间走的走，散的散，片刻间已消失了一半。
张小凡见秦无炎走后，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小环，将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谢谢你的测字算命。”
然后他又冲张牧尘、周一仙和金瓶儿点了点头，转身缓缓远去，周围的人或远随、或近跟，渐渐的也消散了大半。
魔教两大势力退去后，一切又复归平静。
这时，小环才松了一口气，先是看向张牧尘，目光难掩激动之色。
“小环，你长大啦。”
张牧尘微微一笑，用“他心通”正式跟小环打了招呼。
小环心中一肚子话想对张牧尘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但所幸她的心理活动都能被张牧尘的“他心通”感知到，而张牧尘心中所想也能高效地传递给她。
于是，两人默默对视着，虽不发一言，却已万语千言。
直到周一仙轻“咳”一声，小环才惊醒过来，对神情玩味的金瓶儿露出歉疚笑容，道：
“姐姐，谢谢你今天给我们解围。”
金瓶儿一直暗中在观察张牧尘，心中颇为惊讶，这个俊朗道士除了给她一种莫名熟悉感觉外，居然有着超乎寻常的定力，面对她已经大成的媚心术，既没有刻意回避不看，也没有着迷沉醉，始终目光清明，带着些欣赏，甚至肯定的意味。
太奇怪了，这种如同被长辈审视认同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金瓶儿没有多想，她显然和小环很熟悉，直接伸出手捏了一把小环白皙软嫩的脸蛋，笑道：“几年不见，妹妹你是越来越漂亮了，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呢！”
“不正经！”
小环红着脸嗔骂一句，又问：“姐姐也要去死泽里面？”
金瓶儿眼睛眨了眨，俏丽笑颜动人心魄，道：“嗯，妹妹想不想进去看热闹啊？”
小环微微皱眉，看了眼张牧尘，点头道：“可是那里面实在是......”
金瓶儿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呢！难道还能让人欺负你不成？”
小环白了她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也好，反正我们也许久不曾见面，我也想和姐姐多说说话儿。”
说着，她转头看向周一仙，周一仙显然知道金瓶儿的厉害，正色道：“去，当然要去。”
于是小环又看向张牧尘，问道：“大......多福道友去不去？”
张牧尘笑道：“贫道对死泽异宝虽没兴趣，但对死泽里的人却是大有兴趣，怎可不去？”肩头上的小灰也叽叽喳喳，似是在附和。
金瓶儿狐疑地看着小环，心道：莫非小环真看上这云游道士了？不应该啊，她不是一直倾心于牧尘哥哥么？
说起来，金瓶儿之所以与小环认识，还是因为张牧尘临走前，要求她主动接近这对爷孙俩，主要是对小环提供一定的帮助和修行上的教导。
金瓶儿起初只当作是任务，但在后来的岁月中，她也与小环结下了十分深刻的友谊，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那便是题外话了。
说回如今，金瓶儿当然知道小环素来是张牧尘的小迷妹，小环更清楚金瓶儿一直是张牧尘的铁杆粉丝。
但现在小环表现出对云游道士的特殊关心，却让金瓶儿有些不解与好奇，甚至还有些被“张牧尘后援会”的战友背叛了的感觉。
[荒谬，这么多年了，能一直等牧尘哥哥的又有几人？小环当时年纪小，如今会喜欢上别人，我又岂能苛责她？况且，这道士的确有些像牧尘哥哥......]
金瓶儿心中自嘲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发问：“小环？这位道友与你......”
小环一怔，看着金瓶儿和张牧尘，心中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她多想直接告诉金瓶儿：你心心念念了十年的牧尘哥哥，现在就站在你身边呢！
但是，没有得到张牧尘的许可，她也不愿意主动道破其身份，万一坏了大哥哥的事情咋办？
心念至此，小环就显得有些纠结，她与金瓶儿感情甚好，也知道金瓶儿对张牧尘感情至深，正因如此，才不知道该怎么说谎话圆过去。
见状，张牧尘笑道：“我与这位姑娘此前素未谋面，只是相术之道，惺惺相惜而已。不过若能沾点金姑娘的光，同去死泽探险，相互之间有个照应，那也是贫道的荣幸。”
“既如此，那便一道走吧。”
金瓶儿心中暗叹，也没有再追问小环，只是一边说着一边搂住小环肩头，在她耳边不知悄声说了些什么，小环吃吃笑了出来，二人慢慢走去，却是把一大摊子事物，都丢给了周一仙收拾。
周一仙怔了一下，无奈看了眼张牧尘，摇头叹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苦叹世风日下，人不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