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褚迎着她期盼的眼神，几不可察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俯身抬手，动作轻柔地为她卸下钗环，解下华丽沉重的凤冠。
离得近，明姝一眨不眨注视着他喜服上张牙舞爪的龙纹，鼻间萦绕着淡淡沉水香，冰凉的气息让人心神一震，像雪后的松。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眼前这一幕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怎么连感官也如此真实呢？
她脖子倏然一轻，整日下来的沉重一扫而空，明姝缓慢且僵硬地左右转动着脖子，发出一声喟叹。
温凉的指尖落在后颈处，极富技巧地按揉起来，明姝一开始肢体还有些僵硬，后来索性逐渐遵循身体的本能，沉浸在懒洋洋的舒适里。
司褚唇角微挑，嗓音闲适：“力度合适么？”
明姝眼眸阖着，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还不错。”
能让皇帝给她按摩，四舍五入的话，离洗脚也就不远了，在白莲教吹的牛看来有望实现。
她到底良心未泯，新婚之夜没有丧心病狂让新郎给她按一晚上的肩，抬手按住肩上的手，明姝神色羞惭：“差不多行了，已经不疼了。”
她抬起头，恰恰撞入司褚的眼睛，他也正低头凝望着她。
明姝只觉得他眼眸深邃浓稠，好似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心中忽地升起奇异的感觉，明明他离她很近，可是仿佛又很远一样。
明姝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她拽住司褚的手，对方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讶到，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深呼吸几口气，尽量用很平静的语气问：“你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她抿了抿唇，神色欲言又止，垂下眼睫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手被反手握住，明姝抬眼，对上司褚幽深晦暗的目光，他执着她的手，慢慢向上，最终落在了他的胸口处，然后轻轻按了上去。
掌心下传来有力的跳动，明姝一阵恍惚，听到对方含笑的声音：
“你觉得是真实的吗？”
明姝仰着头微微失神，是真实的吗？
她不知道。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只觉得打心眼里的很难过，难过到喘不上气。
那人的话回响在耳边。
“杀了他，你就能出去，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如果你狠不下心来，那你就只有永远的留在这儿了。真实和虚假，你要怎么选择呢？”
司褚带着微微凉意的指尖倏地抚上她的眼角：“你很伤心？为什么？”
明姝眼睫轻轻颤动，缓缓闭上眼，艰难吐字：“不，我很开心，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她没有说谎，嫁给司褚，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她濒临死亡之际，曾经幻想过的情景。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会这么悲伤。
尤其是听到司褚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姐姐，这种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他揽住她的肩，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也很开心，娶你，是我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想做的事情。”
明姝睁眼看他，唇瓣艰难地阖动：“那你现在开心吗？”
司褚弯眼笑起来，唇角上扬，眉眼意气风发，像个真正的少年人。
“当然，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开心的。姐姐，你是我的妻子了，从今往后可赖不掉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神色专注又认真。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明姝眼眶微微红了，她连忙垂下头，企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谁想要赖账了？”
脑子里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字字都在蛊惑着她。
“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一旦错过了，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与此同时，司褚脑海里也响起同样的话，他神色未变，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明姝眼里闪过剧烈的挣扎，她指尖攥的泛白也不自知，司褚留意到，眉梢动了动，眼里掠过一抹深沉之色。
“姐姐，还未喝合卺酒呢。”
“一会儿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两人同时出声，也同时愣住。
司褚率先笑起来，他眉眼轻佻恣意：“好啊，我也期待姐姐送给我的东西。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喝合卺酒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明姝脑子里闪过念头：崽崽什么时候还在意这些礼法规矩了，按照他的脾气，万事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别想束缚他才对。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来得及深思。
司褚拾起旁边的酒壶，慢悠悠往酒盏里倒了两杯，晶莹的液体落在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姝定定地瞧着，不自觉攥紧了袖中的东西，眼里闪过浓烈的挣扎和痛楚。
看到这一幕，幻境外的老教主笑了起来，一脸的意料之中。
白水心眼里闪过痛快之色，连声拍马屁：“果然一切都由主上所料，利益摆在眼前，他们终究还是忍不住对对方动手了。”
她唇角高高扬起，眼里满是嘲讽：“季明姝的袖中藏了匕首，司褚给她的酒杯里下了穿肠毒药。亏他们自诩相爱，可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对对方痛下杀手。”
老教主勾了勾唇角，神色淡淡：
“世人大多自私，人性的丑恶也往往超乎人的想象，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别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就算是至亲，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牺牲。”
“爱是什么？在不触及自己的利益前提下，他们或许是爱彼此的，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或者生死呢？”
“本尊生平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把丑陋的现实揭露给别人看。
这本来就是专门为了他们二人设计的一场死局，就算是他们杀了对方，也永远走不出这个幻境！”
他笑起来，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及高高在上的戏谑。
“有什么比得上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绝望中死亡更愉悦的事情呢？”
“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却发现这是一场骗局，一定很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