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
众位大臣的动作还是很快的，上午公议结束，下午就把两份奏本，随着其他的奏事，递到了齐枫的案头。
不过齐枫看着案上的两份奏本，却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并没怎么仔细看。
不为别的，这两份奏疏，本就是他授意让刘昱和李如海上的，相对奏本的内容，他更关心三公们的反应。
看着奏本上“请下廷议”几个字的公议结果，齐枫随手放在一旁，对着陈锦问道：
“这两个奏本，三公们应该已经商议过了吧，没出结果？”
虽说是肯定要下廷议的，但是要是三公讨论出了一致的意见，不会不附奏在奏折当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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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没议出什么来。
陈锦便把上午公议的详情细说了一遍。
公议的内容和情况，对于外界来说是个秘密，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得知。
听完之后，齐枫若有所思，问道：
“这么说来，范质、王洪等人主张有限度的开放互市，反倒是崔健，反对得十分激烈？”
陈锦点了点头，回道：
“是的，不过后来，话题不了了之了，不过看样子，崔相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至于符大人那边，一直在居中调停，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
闻言，齐枫倒是一笑，道。
“这件事情关系到不少衙门，不过和御史大夫关系不大，所以在搞清楚朕在这件事情的立场之前，他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互市要推动起来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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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除了涉及到双方的关系转变，边境布防，以及互市本身的风险之外，还要考虑政治因素！
最紧要的一点，是这次的事情，再度掀起了大乾隐藏最深，也最难以解决的矛盾之一。
那就是君臣权利的矛盾。
这就是崔健在阁议上，将矛头直指李如海的最大原因。
他难道不清楚，凭李如海自己，根本不可能擅自做主，突然上奏这等大事吗？
当然是清楚的，不仅清楚，而且他十分明白，这背后的指使者，正是天子本人。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要反对！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反对的不是互市，也不是李如海，他反对的，是天子的乾纲独断。
是否和漠南柔然议和，交换条件是什么，这是关系到国家大政的问题。
这种事情，不能是天子一言而决，完全不听取臣下的意见，这样做是会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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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长久以来，世家文臣集团的共识之一。
但是偏偏这一次的互市，就是在朝廷上下大臣，完全都不清楚的前提下，由天子和个别大臣私底下决定的事情。
这是严重违背正常程序的。
因此，必然会遭到大臣的反对，即便是不能把这件事情搞黄了，也不能完全按照天子的想法来。
这是君权和臣权之间的博弈和斗争。
崔健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毫无顾忌的将矛头对准李如海。
毕竟，斗争也是要讲究技巧的，直接指责天子，他还没这个胆量，但是将矛盾聚焦在李如海的身上，效果也是一样的。
恰恰是因为，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在这件事情上，李如海的背后就是天子，所以才会将矛头对准他。
因为如此一来，攻击李如海才能够达到本来想要的，抑制皇权的效果。
要是这件事情真的是李如海擅作主张，说不定朝廷上下反倒不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围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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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点，齐枫心里早就清楚，也有所准备。
片刻之后，齐枫提起朱笔，在奏疏上批了一个准字，吩咐道：
“这两封奏本，明发三公衙署及各衙门。”
“三日之后，廷议此事。”
下衙之后，范质没多耽搁，便急匆匆赶到了李如海府上。
此刻，他和李如海两个人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两杯香茗，窗外是一轮似满未满的圆月。
落座之后，范质便单刀直入，开口问道：
“治粟内史和奉常的奏疏，陛下今日明发了各衙门，如海你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吧？”
李如海点了点头，看起来依旧从容淡定。
范质眉头微皱，只得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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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已经知晓这件事情，那么想必也明白，这件事情牵涉巨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作为官场老手，在公议结束之后，范质也很快就察觉到了，隐藏在互市背后的，君权和臣权之间的碰撞。
所以他下衙之后，才急匆匆的赶来李如海这里，要探一探天子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
其实，像崔健那样有胆子和皇权碰一碰的大臣，还是少数，其他人之所以对互市有意见，还是因为使团不仅口气十分强硬，而且很多的条件，也都是大乾朝臣根本无法接受的。
其中包括大乾需要在边境开放多少个互市地点，接受“朝贡”后需要“回赐”多少的物资数量，其中包括多少的铁器，粮食，丝绸等等。
真要是按照他们提的条件来办，他们怕是要史册留名。
李如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
“不瞒范先生，这件事情，其实早在去年，陛下便已经让我着手秘密准备了。”
“陛下命我草拟的底线是，我大乾可以对阿里不哥手底下的部落开放互市，但是有几个限制条件。”
“首先便是，漠南柔然需奉大乾为君主国，接受大乾册封，每年遣使进贡称臣，其次，互市的地点，时间，频次俱由大乾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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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一条，范质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大乾最讲究的就是名分。
他看到奉常的奏本之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大乾对待愿意臣服自己的属国部落，通常来说还是比较大方的。
但是漠南柔然使节这次在这件事情上，却显得含糊不清，加之其有恃无恐的态度，让范质不由得担心，是不是陛下碍于面子，真的想要大方一把。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还不如别谈和了，继续硬碰硬呢！
反正经过去年一战，大乾的对漠南柔然的恐惧症已经好了大半。
李如海继续开口道：
“并且，为了保证互市的安全，禁绝民间商人交易，大乾直接和漠南柔然的使节交易，漠南柔然派出使团不得携带兵器，人数以五十人为限。”
“同时，阿里不哥需要承诺，互市开放后，漠南柔然骑兵远避五百里外，如若擅自越入，大乾将关闭互市。”
说着，李如海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份文书，递给了范质，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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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治粟内史拟定的互市条例，个中细节十分详尽，先生可以瞧瞧。”
范质接过文书，埋头便看了起来。
半晌过后，范质将文书合了起来，脸色颇有些古怪。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份文书里头写的各项事宜，实在是太过详尽了。
而且很多的措施，给范质的感觉都是有的放矢，如果这个按照这个来进行操作的话，那么能够保证互市的顺利展开，是毫无问题的。
至于他脸色古怪的原因则是因为……
“既然早就有了这么详尽的条例，为什么不随着奏本一块递上去？”
范质相信，这份条例如果公布于众，可以打消相当一部分朝臣心中的疑虑。
而且，范质略一停顿，翻了翻那份文书，指着里头的某一条，开口问道：“还有这个皇店，又是怎么回事？”
看完这份文书之后，对于其他的条款范质都能理解，但是唯独对于涉及皇店这一条，感到有些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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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海瞥了一眼，只见上头写着：
“……边境互市由皇店专门负责交易，严禁民间走私……”
于是，他开口道：
“皇店统一由少府管辖，难道还不明显吗？”
“咱们这位陛下，向来谋断千里，当初既然动了互市的念头，自然是有周详的布置。”
不过也只是片刻，李如海的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皱眉沉吟道：
“这份文书，治粟内史已经准备了不少日子，如先生所说，有这份文书，再加上天子的授意，通过此事其实并不算难，但是，刚刚先生所提到的，我为何不将此条例一同呈上……”
李如海没有说完，但是范质沉默下来，这个答案并不难猜。
互市之议的整个过程，到治粟内史制定条例，再到这所谓的皇店负责，摒除民间交易。
从头到尾，就差把天子在背后推动摆在明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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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么李如海如今的举动，自然也是得了天子的授意，可是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片刻之后，范质抱着一丝希望，开口道：
“或许，陛下是想要等到朝议之上，再拿出来，好一锤定音，毕竟这上头的诸多条款，针对性都很强。”
这的确算是一个解释，朝议之上，必然会有很多人提出反对意见。
治粟内史的这份条例，有很多条款，明显就是特别预想到了这些反对的声音，并有针对性的制定出来的。
如果在朝会之上抛出来，一定可以收到奇效。
不过……
李如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若真是如此，那反倒简单了，怕只怕这件事情，最终会演变成朝局之争，那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