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斌的求饶声、哭嚎声、乃至最后绝望的咒骂,在混沌空间中显得空洞而无力。
它们撞在陆尧冰冷的心墙上,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他看着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眼神深处最后一丝因血缘而产生的、微不可察的挣扎,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他放弃了“父亲”这个虚无的概念。此刻跪在眼前的,只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造成一切痛苦的根源。
决心已定,便再无犹豫。
过程比陆尧想象中更快,也更……平静。没有预想中的血脉贲张,没有复仇的快意,甚至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
就像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尘埃,或者按下一个删除键。
他只是调动了空间之力,以一种绝对精准而冷酷的方式,抹去了陆建斌在这个维度中的所有存在痕迹。
混沌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他紧闭双眸,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内心深处那股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种平静让他心生讶异,甚至带着些许冷漠——对于如此淡定自若的自己,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曾经,他认为要彻底割舍掉往昔岁月里那些错综复杂的羁绊绝非易事,但此刻看来,一切不过尔尔。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风风雨雨,如今才能这般云淡风轻吧?
怀揣着释然和轻松,陆尧转身踏上归途,目的地便是母亲阿慧所居住的老旧城区。
这里承载着他无数美好的回忆,也是他心灵永远的避风港。
当他再次踏入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宛如一名隐匿在黑暗中的忠诚卫士,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远处,那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正欢快地蹬着脚踏车,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中;而一旁的母亲则面带微笑,眼神充满慈爱,再也不必担心被讨债人纠缠,可以安心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温馨。
那一刻,陆尧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只要能看到母亲和儿时的自己幸福快乐,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暗自思忖:既然已经铲除了人生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那么未来必定会一帆风顺,母亲也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余生,并陪伴着小陆尧一同成长,直至成年。
时间却如同一把无情的刻刀,悄无声息地雕琢着世间万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已过去了整整十八个春秋。
陆尧以“陆繁”这个模糊的身份,时而远观,时而以远亲或好心人的名义提供一些不着痕迹的帮助,默默守护着这个家。
母亲阿慧的生活确实平静了许多,少了陆建斌带来的风波,她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
然而,命运的轨迹似乎有着强大的惯性。
长大的“陆尧”依旧去了长沙打工,如同原本的历史。
而母亲阿慧,依旧是一个人住在日渐破败的老城区。更让陆尧(未来的)心神俱震的是——母亲依旧病倒了!
而且,比他所知的、原本那个时间线里母亲离世的时间,提前了几年!
他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着母亲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消瘦憔悴,呼吸艰难。
那双曾经充满温柔和生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痛苦与浑浊。
为什么?!
陆尧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一般,发出沉闷而又剧烈的疼痛,他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正在掀起一场惊涛骇浪,然而表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他不明白,为何命运总是对他这般不公?他已经竭尽全力去改变这一切了啊!
他亲手铲除了那个给家庭带来无尽灾难的罪魁祸首——陆建斌;
也想尽办法让母亲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不再承受那些沉重的忧虑与烦恼。
可到头来,所有的付出似乎都是徒劳无功,换来的却是依旧凄惨悲凉的结果!
困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愤怒如同火山即将喷涌而出,而那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则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紧紧地缠绕住他,令其无法挣脱。
他四处奔走寻求最好的医疗资源,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治愈母亲疾病的机会,拼命想要找到导致她患病的根源所在。
但无论怎样努力,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陷入绝境,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摸不着的黑手,在暗地里操控着整个局面,把他引向一个个充满绝望的深渊。
终于,当死亡的阴影完全降临,病房内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时,原本还在跳动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变成了一根毫无生气的直线。
母亲那曾经温暖过无数次的双手,此刻也失去了生机,软绵绵地从床边滑落下来。
陆尧呆呆地伫立在病床旁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母亲那张因饱受病痛折磨而变得憔悴不堪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迷茫和错乱之感。
他改变了过程,却未能改变结局?那他穿越时空、手染鲜血的意义何在?
某个深夜,他失魂落魄地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头,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落。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冰冷的【创世】金属球似乎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他记得,在接收了苏简的力量之后,这金属球表面有着极其细微的、如同古老钟表般的刻痕,上面似乎曾有六个微小的指针状凸起……
鬼使神差地,他用力扭动了胸口的金属球!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灵魂的机括声。
他低头,仿佛看到那六个细微的指针中,有一根,悄然黯淡、消失了一—不,或许并非消失,而是某种“次数”被消耗了。
紧接着。
嗡——!
无比熟悉的、撕裂时空的白光再次将他吞没!
强大的牵引力作用于他的灵魂和肉体,周围的景象开始疯狂倒退、模糊……
当那令人眩晕的强光与失重感逐渐消退,冰冷的雨滴再次打湿他的斗篷,熟悉的、带着泥土和旧墙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
他睁开眼。
高墙,旧篱笆,迷蒙的雨雾……
还有远处,那个年轻母亲焦急的呼唤声:
“尧尧慢一点呀,等等妈妈……”
他,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起点,那个雨天的巷口。
只是这一次,他胸口的“指针”,少了一根。
刺眼的白光与时空倒转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散去,陆尧再次站在了那个熟悉又令人心碎的雨巷。
母亲的呼唤声,孩童的笑声,一切如旧,仿佛他之前的努力与挣扎只是一场徒劳的噩梦。
但胸口【创世】金属球上那减少了一根的细微指针,冰冷地提醒着他,代价已经付出,而结局,并未改变。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复仇者。
他以“陆繁”的身份更深入地介入母亲的生活,同时如同一个最偏执的侦探,开始疯狂调查母亲阿慧未来会染上绝症的根源。他绝不相信那是无缘无故的厄运。
几番周折,他将目标锁定在母亲工作的那家小工厂。
那是一家隐藏在城乡结合部的纺织厂,厂房低矮破旧,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呛人的棉絮和化学染料混合的烟尘。
即使工人们戴着厚厚的口罩,那细微的粉尘也无孔不入。陆尧暗中调查发现,这家工厂环保措施几乎为零,违规排放,工作环境极其恶劣。
但在那个年代,在羊城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已属不易,工人们为了生计,只能默默忍受老板的压榨和恶劣的环境,无人敢去举报,也无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阿慧姐,这地方不能待了,烟尘太大,对身体不好。”陆尧找到机会,语气急切地劝阻。
阿慧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用围裙擦着手:“小繁,我知道你好心,可我们娘俩要吃饭,尧尧还要上学……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儿呢?没地方去,也没人能帮我们啊。”
她的眼神里是认命般的疲惫。
看着母亲逆来顺受的样子,陆尧心急如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悲剧。
一个简单而粗暴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用非常手段,改变她的经济状况!
他开始利用自己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些为富不仁、盘剥工人的奸商,尤其是那家工厂的老板那里“取”走了一些不义之财。
他将厚厚一沓钱,悄悄塞进了阿慧家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果然,阿慧很快发现了这笔“天降横财”。她惊慌失措,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最近频繁帮助她们的“陆繁”。
她找到陆尧,执意要将钱还给他,脸上写满了不安与坚决:“小繁,你的恩情我们已经还不起了,这钱我们绝对不能要!你拿回去!”
陆尧百般劝说,甚至编造了中奖之类的谎言,但阿慧固执地不肯接受财物。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或是邻居的猜忌,“阿慧家发了一笔横财”的消息如同病毒般在街坊间悄然流传。
这消息,吸引来了黑暗中窥探的眼睛。
那天,年幼的陆尧像往常一样放学,却被等在校门口的警察接走。
警察叔叔蹲下身,用尽可能温和却依旧残酷的语气,告诉了这个孩子一个足以摧毁他世界的噩耗:他的母亲阿慧,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了抢劫。歹徒不仅抢走了她身上微薄的工资,在反抗过程中,还残忍地……杀害了她。
孩子稚嫩的世界,在那一刻,提前十几年,彻底崩塌了。
而当陆尧在另一个地方,刚刚将又一沓“劫富”而来的钞票准备藏匿时,感应到了什么,疯了一般赶回来,听到的便是邻居们唏嘘的议论和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冰冷!
抢劫……杀害……
他抢劫了别人……别人抢劫了他的母亲……
这是报应吗?是他这幼稚而粗暴的干预,亲手将母亲推向了更早的死亡?!他以为自己是在扭转命运,却不过是换了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加速了悲剧的到来!
原来如此啊!不论他怎样努力去做,无论是清除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也好,亦或是想方设法想要改善当前糟糕透顶的生活也罢,但到头来所有这些行为所带来的最终结局无一例外全都是错误的!
这该死的命运就好似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坚不可摧无比牢固的大网一般,而他呢,则宛如一只被困其中苦苦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怜小虫罢了;
每当他奋力挣脱一次束缚时,便会令自己以及那些他深爱着并十分在乎他们感受的人们被那张可怕的巨网紧紧缠住,然后越缠越紧直至令人感到呼吸不畅几近窒息为止!
刹那间,一股排山倒海般汹涌澎湃的剧痛、无尽的懊悔之意还有那种已经深深扎根于灵魂深处深深无力感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瞬间将其整个人彻底吞没掉。
此时此刻的他正孤零零地伫立在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茫茫人海当中,眼神空洞无物地凝望着那个显得异常娇小且已一无所有的单薄背影,生平头一遭这般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自身究竟有多么微不足道又是何等荒唐可笑。
他根本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情。
他之前所付出过的每一丝心血、所做出的每一个尝试,到头来只不过是在那条通向无底深渊的歧途之上,挑选出了一条能够以最快速度抵达终点的更为便捷之路而已。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他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部位,因为就在这个地方,【创世】正散发出阵阵刺骨的寒意,其冰冷的触感犹如一把锋利尖锐的刀子一样无情地讥讽着他曾经所做过的种种无用功。
还有四次机会。
与此同时,一抹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好像也正在他的双眼前方逐渐汇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