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太也不搭理梁兴尧，笑笑的看着楚云，爱怜的拍着她的手，“这一年多啊，辛苦你了，当初在医院我们偶然认识的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为公司带来那么大的改变，自打你来了公司，这项目也开展了，业绩也上来了，小弟呢，也学会怎么当一个领导了，对公司啊，你功不可没，过年了，梁阿姨也给你送个小礼物，权当感谢你这一年为公司做的贡献了！”
众人一听“小礼物”，纷纷瞪眼，这车再便宜，小十来万也是要的，就这还“小礼物”？！羡慕的目光纷纷看向楚云。
楚云则是疑惑的看了看梁沐晴，可梁沐晴的眼神里也写着疑惑，楚云只能笑了笑，“啊……梁阿姨，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该’啊，公司里那么多员工，如果每个人都‘应该’这么做，前两年公司怎么那么不景气啊？”
梁老太太说得恳切，态度又慈爱，楚云听着都不免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之前是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梁老太太，还是当初她在医院认识那个善心的老太太啊！
“不用，梁阿姨，我……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在公司又不是纯帮忙，我是拿着工资的，梁总他很照顾我，给我升职加薪，我真的……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我能靠自己挣那么多钱，我不能要，梁阿姨。”
楚云推心置腹的说，心里一感激就诚心诚意，完全没思考这话听起来就像一个优秀员工说的，梁老太太笑得更慈祥了，“要的，过去老梁就是个惜才的人，对公司有特殊贡献的员工从来不吝啬，我和小弟也是一样的，这一点点薄礼比起你对公司的贡献，不算什么，你拿着，好好工作，期待你明年啊，能再为公司带来新的成绩，好不好啊？”
楚云隐约觉得这话有些过于客套了，刚想开口继续拒绝，梁老太太又开了口，“你现在没有驾照也没关系，定下了车到提车还有一段时间，你还来得及去学，你学了驾照，有了车，这早晚把安吉送到我们家暂住也方便些，小弟这个人性子软，心肠好，你一个女人离了婚带着孩子，那么可怜，他对你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可他一个单身汉，这车上装个儿童座椅容易引人误会，你学了车之后，就不用他常常跟着你跑了。”
梁老太太的话音落下，楚云却看着她愣住了，饭桌上响起阵阵低声议论。
面前的人依旧是那张慈爱的脸，可那些七拐八弯高高在上的话，却是遮不住的赤裸。
这话的意思是，梁兴尧和梁家对你好，是因为你对公司有价值，可这点价值不代表你能一直缠着梁兴尧。
梁老太太是在提醒她，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梁兴尧对她所做的都只是老板对员工应该做的，因为梁家，素来“惜才”。
这温柔的话语如同迟钝的刀，慢慢的割过楚云的心，生疼。
即便她隐约听过风言风语，即便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最初在医院里对她和颜悦色，多次对她伸出援手的老人家，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以如此慈爱，亲切的方式，说出了如此委婉，却又无比伤人的话。
梁兴尧和梁沐晴后知后觉，在他们还来不及开口为楚云说点什么的时候，楚云的手机响起来，她回过了神，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匆匆站起了身，“抱歉，我接个电话。”
“楚……”
楚云转身离席，梁兴尧来不及叫住她，他回过头看向端坐在正中的妈妈，过往那些她软硬兼施强迫姐姐去银行上班，强迫他从商的往事骤然就浮现心头。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是啊，又不是阿尧的孩子，穿成这样故意让人误会，怕是别有用心啊。”
“可不是吗，一个离异的员工，大过年带着孩子来老板家里吃饭，算怎么回事啊！”
议论声四起，终于还是偏离到了梁兴尧和梁沐晴不愿意看见的方向，梁兴尧有些自责，他应该早一点向所有人介绍楚云，应该早一点当着妈妈的面摊牌，应该不要顾及妈妈几次的打断，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所有的刀锋，都对准楚云一个人了。
他早该明白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该对妈妈那看似慈爱的面庞抱有任何幻想，他皱着眉看了看楚云离开的方向，自责不已，再转回头看依旧优雅，怡然自得的妈妈，此刻再想说什么，也显得迟了。
梁沐晴垂着眼没说话，也没想到妈妈竟然会在这里等着楚云，毕竟当初帮也是妈妈要帮的，认识也是妈妈先认识的，楚云对公司又具有可观的价值，她本来以为按照妈妈的脾性，不会搞得太难看，把崔颖贞叫回来摆明摆明立场也就是了，没成想，她还真的当众这样给楚云难堪。
面对妈妈，小弟素来是不敢拒绝的，他对妈妈的恐惧源于内心，她本来还以为他破天荒头一遭敢于在妈妈面前摆明立场已是惊人之举，没想到，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脑子里不免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心里涌上丝丝悲凉。
和雷厉风行却为人厚道的爸爸比起来，看起来不言不语兰心蕙质的妈妈，让他们姐弟俩恐惧得多得多，因为自小，妈妈对这个家的掌控欲，就不是爸爸可以比拟的。
这个家里，大到做什么决策，小到一盆花草要如何摆放，都是由妈妈来决定的，更遑论她对他们姐弟俩的掌控了。
可他们小时候是不明白这些的，小孩子对妈妈天然的依赖让他们觉得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妈妈就是慈爱的化身，这个家，就是他们的伊甸园，直到她7岁，小弟3岁那年，陵城下了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
陵城的冬天雪很少，平素的雪大多像是对冬天的敷衍了事，轻飘飘的下几个小时便停了，所以当他们在温暖房间里睡了个午觉醒来，在落地窗前看见鹅毛大雪从天上飘落，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的时候，他们想也没想的提着玩具冲出了房间。
他们当然没听见妈妈在他们身后告诫他们几点回来吃饭，不能弄湿衣服，他们只知道许妈一直追在他们身后不断的给他们添衣服，穿外套，让他们戴帽子，可他们一心只想扑向雪地，他们要像童话书里的那些人一样，出去堆雪人，拾柴火，然后回来看着漫天的大雪，点燃客厅中间那个从来没有用过的壁炉，这让他们觉得新奇且激动。
他们玩到天色都暗了才回来，衣服帽子早已湿透，柴火没捡着，满身满脸的泥污倒是不少，回来之前他们就想过，妈妈责备怎么办，可再责备，他们有彼此陪着，也没有那么糟糕。
回家之后他们才知道他们有多天真，妈妈对他们的了若指掌，又岂会让他们侥幸的轻轻领罚。
从后门进了屋，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温暖，整个房子的空调都关掉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在外头疯跑不觉得，这回来站着不动，冷得瑟瑟发抖，过了饭点，饭桌上没有菜品，他们饥肠辘辘，妈妈依旧在客厅里坐着看书，脸上倒也没有责备，只是让许妈把他们带往不同的房间。
他们以为换了衣服就有饭吃了，谁能想到根本就没有人给他们换衣服，她那会儿大一些，会自己换衣服，可许妈把她带到了没有衣柜的隔间，弟弟还小，被带到了卧室，他们根本弄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至她实在冷实在饿，却拉不开隔间被锁住的门。
她听见小弟在楼上凄厉的哭声，这才明白，这是妈妈对于他们把她的话置若罔闻的惩罚。
她已经不太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了，她只记得那个黑夜很黑，长夜很长，那天之后她和小弟都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冬天，像永夜一样永远的留存在了他们心中，伴随和黑暗，饥饿，病痛，还有恐惧。
他们对妈妈，言听计从，再也不敢有任何忤逆，他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明白，妈妈的慈爱面具背后，是严肃与掌控。
他们全然不敢造次。
而最让他们恐惧的，是在那之后所有人对这个家的夸赞，夸赞爸爸事业有成，夸赞妈妈持家有方，夸赞他们，听话懂事。
他们再也没有被关起来，再也没有瑟瑟发抖的饿肚子，他们只是被框住了。
他们的人生，被牢牢的框住了，框在了妈妈的意念里。
所以长大成人，即便她和爸爸一样雷厉风行，即便小弟和妈妈一样不言不语，即便他们本该拥有各自想要拥有的人生，却因为妈妈的坚持和软硬兼施，写满了遗憾。
小弟是断断不会明面上忤逆妈妈的，他甚至不会义正言辞的告诉妈妈，他打定了主意要和楚云在一起，因为他不敢。
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胆量，都留在了那个黑黢黢的房间里，留在了泪水里，留在了冷饿交加里，他能做那一套衣服，和楚云一同在妈妈面前出席，已是他能做的最勇敢的事了。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妈妈。
那么多年过去了，妈妈，还是那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妈妈，而他们，也依旧还是被关在黑暗房间里的他们。
思及此，她抬眼看惆怅的梁兴尧，双眸泛起了淡淡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