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记忆……”
樊易天揉了揉脑袋，再次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原。
四下无人，樊易天轻轻坐在地上，回忆着刚刚的一幕。
刚才的那个场景，是他许久以前的记忆了。
那时候，城里的过期食物，包括大部分的植物蔬菜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樊易天不想吃人，所以他选择把樊凝雪放在家里，自己去危险的外圈寻找可以吃的植物。
但是有很多人，不敢去寻找植物，他们获取食物的方法，就是搜寻幸存者。
女人用来享乐，用完再吃，男人则是直接烤焦了再吃。
当时的重市，路边随处可见的是人类的内脏和不能吃的部位。
虽然怪物少了许多，但是另一些怪物，却充斥了这座城市。
当时的空气中，都混合着那股子焦糊味和肉香，还有油脂和血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
更重要的是，那些吃过人肉的人，就此解开了心中对于法律的束缚感，变得更加放肆。
他们惧怕、懦弱，躲藏着怪物，如同地道里的老鼠，却又对同族欺男霸女，欺软怕硬。
那天，如果没有樊易天，樊凝雪也会受到那样的待遇。
于是，那天过后，樊易天手上，就多了两条人命。
“哈……”
樊易天揉了揉脸，有些疲惫的抬起头，看向四周，嘟囔着：“所以……还没有结束吗？”
这里是真正的荒芜人烟，他甚至连一丝灵气都感觉不到。
“这又是哪？又要我看什么？”樊易天皱眉站起身，环顾四周。
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破灭煞境会是这样。
这是什么感悟，樊易天眺望着四周。
突然，他发现，远处的天空，黑下来了。
那种黑，是他十分熟悉的。
压抑，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恐惧。
与黑夜的黑是不同的，那种黑，是哪怕在黑夜里，依旧能醒目的分明出来。
最原始的黑暗，充斥着煞气和暴戾。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樊易天转过头。
另一边的天，竟然变成了耀眼的金色。
最纯粹的金光，让人看一眼，心中就控制不住的升起跪拜臣服的欲望。
“这是……什么……”樊易天愣愣的看着天上。
一黑一金，正在缓缓交汇。
当两片天空交汇之时，无形的波动立刻散发出来。
周围的地面顿时碎裂开来，轰然倒塌，如同地震一般。
但是樊易天却丝毫没感觉，甚至连他脚下的地面都完好无损。
黑的那一面，他十分熟悉。
樊易天皱了皱眉，拔腿朝着黑色天空下，快步跑去。
脚下的那一块土地，也随着他的跑动，跟随着他向前移动着。
近了，越来越近了。
突然，樊易天看到了他熟悉的人影。
影离。
他浑身黑气翻涌，白色的头发飞舞着，浑身呈灰色，那颜色比他平时看上去还要纯粹。
他的眼眸依旧是那双令人心生恐惧的异瞳。
而他的旁边，站着那个身影，樊易天更是熟悉。
那个背影，那双眼眸，如同烈阳中吞含着至暗。
地。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提醒自己，无形中救了自己一命的鬼。
他一头黑发，浑身灰色，冷冷的看着前方。
影离的左边，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那人一身黑色鎏金衣袍，衣服上印的不是龙，反而是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身上的颜色还比较正常，只不过泛着微微的灰色。
一头黑发长长的垂落下去，他站在影离的最左边，距离樊易天这边比较远，樊易天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是在他身后，站着那个站在桥头的女人，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鬼神。
不过有很多他还是认识的。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鬼界大行动？樊易天眉头一挑。
而影离的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鬼。
转头看向另一边。
金色的天空之下，此时也是站满了“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从那一个个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有不少人是悬空而立的来看，应该不是正常人。
这边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银色的长袍，长袍上方并未收紧，敞胸露怀。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哪怕对面站着影离和那么多人，他依旧没有反应。
他身旁站着的那个人也是一样。
一身如美玉一般的皮肤，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他穿的那件衣服……
“我操，是他！”樊易天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人。
这不正是那个追杀他们的怪物吗？
那人也是一样，眼睛是银色的，不带有一丝感情。
正当樊易天仔细看着的时候，那人说话了。
声如洪钟，笼盖四野。
“影离，地，东岳，你们三个当真……”
他还没说完，右臂就被一股力量径直撕扯掉。
随后，他的脑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向后狠狠一折。
脑袋直接被折断，变成了樊易天看过的那副直角的模样。
他的身体一抽，径直的倒了下去。
樊易天嘴角也是一抽，转头看向另一边。
影离和地同时伸出手，指尖皆有一抹黑气缠绕。
地挑了挑眉，看着影离道：“我本来只想着教训他一下。”
“这也是教训。”影离面无表情的说着。
原来这货从这时候开始就是个面瘫。
但是那个地，看上去可比影离人性化多了。
反正从他见过影离开始，无论是任何情绪，影离甚至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那个中年人见自己人被杀了，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看都不看上一眼，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向前方，他微微张口，声如洪钟，振聋发聩：“地界灭，三界一，灭地界，万物生。”
那声音响彻天地之间，震响阵阵回音。
地嗤笑一声：“你们人神就是这样，要把自己的贪婪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影离一言不发，抬起手，向前挥了挥。
“嘶啊！”
身后，密密麻麻的鬼们似乎是得到了诏令，如同疯魔般向前杀去。
中年人伸出手指，点向前方：“灭。”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那群神，都朝着面前汹涌而来的鬼潮冲了过去。
一黑一金，如同海中的两股滔天巨浪，重重的撞在一起。
鬼的血液是黑色的。
而那群神的血液，则是耀目的金色。
影离也冲了出去，瞬间出现在为首的那个神的面前，一拳轰出。
而地和那个东岳，则是被另外两个大神拦住。
樊易天就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这场“诸神之战”。
地面已经崩碎的不成样子，周围的空间都已经碎裂，在半空中出现一个又一个，如同玻璃碎裂一般的黑洞。
无数的鬼怪和神明厮杀着，天空骤暗，雷电在耳边如同核弹一般炸响，一道又一道的劈到厮杀的军队中，劈碎无数鬼怪和神明。
简直就是无差别攻击。
不知道这一战打了多长时间，因为天空一直是黑色，那抹至暗的颜色笼罩着大地，偶尔能看到神血的金色一闪而过。
天上，时不时的闪过金光——那是影离等鬼在和那些领头的神明战斗。
但是不知为何，樊易天能看清这场战斗的全貌。
那个守在桥头的女人，在战场中不断地移动着，每一次的瞬闪，都会带走至少两位神明的生命。
樊易天不知盯着这震撼的场面看了多久。
他下意识的动了一下，然后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的背已无法动弹。
伸出手在下巴处摸了摸，已经长出了长长的胡须。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樊易天看着眼前的战争，依旧无休无止。
樊易天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看了看自己的手。
原本年轻的大手，此刻干瘪，如同老树根一样布满了皱纹。
甚至连握都握不紧。
地上，漆黑的鬼血和金黄的神血，已经如河般流淌。
满地都是血。
鬼的血液就像液氮一样，流在地上，还会散发着漆黑的气息。
而神血，哪怕离开自己的主人，也依旧璀璨不灭。
他看到，神被鬼撕成两半。
他看到，鬼被神打的四分五裂。
他看到天地崩塌，日月隐形。
他看到改天换地的一击，无与伦比。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樊易天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看着这场战争过了多少年。
他的手已经无力再抬起。
他的记忆也逐渐模糊。
“陆月凝……宇文轩……樊凝雪……那是谁啊……”
樊易天苍老干枯的嘴唇缓缓蠕动着，眼神逐渐飘忽发散起来。
迷迷糊糊之间，他又看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浑身鲜血，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猩红的那个少年。
那个即使自己吃不饱，也要把食物让给妹妹的少年。
那个酒量不好的少年。
那个没有感情经验的少年。
那个曾经认为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少年。
他可真幼稚啊……
樊易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脊椎的疼痛让他精神恍惚，他想要站起来，但是他那老去的身体已经不再允许他再站起来了。
而面前的神鬼们，依旧还是那一副年轻时的模样。
“我不能受天地的摆布，解其意，但我要行我自己的道！”
恍惚间，他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年轻少年的声音。
“为什么呢……”樊易天索性躺在地上，眼神迷茫的看着天上时不时闪过的金光，喃喃道：“为什么不能受其摆布呢？”
看看他们，不老不死，金身璀璨，多好。
看看自己，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狗屁。
“狗屁！”
那个少年在怒吼：“我有我自己的道！我身边有爱人，朋友和亲人！而神呢？活了多少年？又有何用？他们永远无法体味众生！永远无法感受情感！”
樊易天将头偏向一旁：“是吗……”
“是的！”
少年震吼铿锵，怒声道：“我有要守护的东西，很多！我有要守护的情感！很丰富！月凝！凝雪！宇文轩！曲无默！闻人墨染！宋雪溪！刘晓天！李栋梁！樊修！安世柔！我要守护他们的梦想！”
“挡我者死！”
少年不知是在对谁怒吼。
樊易天眼神猛地瞪大，身体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看向天边的那片金光：“是啊……”
“挡我者死！”
樊易天一声怒吼，直贯云霄。
原本厮杀着的鬼神们，此刻都停了下来，诡异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樊易天的方向。
青春的活力重新奔涌回他的身体，花白的胡子迅速脱落，头发重新变回黑色。
长生无用！
天边的金光更盛，半晌，黑色的天空如同被什么东西劈开，露出它本身的颜色。
影离站在天边，手中提着那领头的神的头颅。
他高高举起那颗头颅，面无表情，淡淡道：“挡我者死！”
地高高举起手，大喝道：“挡我者死！”
“挡我者死！”
“挡我者死！”
随后，是东岳和那个女人，再然后，是所有的鬼。
暴动！
天已陨。
“天陨，神存无用！”影离淡漠的看了看地面上的众神，轻轻挥手。
神明的队伍里发出一声惨叫，随后众神化为尘灰，随风散去。
樊易天看向天边的影离，微微笑了笑。
刚才的一瞬间，他懂了很多东西。
影离将那个神的脑袋扔到地上，下一秒，瞬间出现在樊易天面前。
地出现在影离身边。
他看着面前的樊易天，轻笑一声：“想明白了很多东西啊？”
“是啊。”樊易天笑了笑，看着地，问道：“你是真的？”
“当然。”地点点头：“我只有一滴血，只能在这里跟你正常交流。”
樊易天看了看影离，对着地笑道：“你可比他开朗多了。”
“那是当然。”地笑了笑：“我是接触过人类的，受过人类的感染，学到了不少人类的情绪，影离没接触过，自然就是这个样子。”
影离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你通过我的鬼气突破，会同时经历两段心煞……你们人类应该是这么叫的。”
地看了看影离：“看来你也学到不少东西。”
“等等。”樊易天举起右手：“能不能先告诉我，影离说你是纯鬼，纯鬼是什么？”
这是樊易天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纯鬼就是天地形成的鬼。”地笑了笑：“你们人类害怕的那种，叫做魂，但是你们一般把魂跟鬼混淆，叫鬼魂，其实是不同的两种东西。”
“你之前上过灵车，进入了地府，在地府门前排队的那些，叫做魂，他们会走过由曼珠沙华镇守的黄泉桥……你们也有人叫奈何桥，投胎转世，而有的魂，生前执念过大，或者有着未了的心愿，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意愿，走上另一道汨罗桥，来到鬼界，成为鬼，具体的方法，在黄泉河里有一种鱼，叫做汨罗鱼，他会吞吃掉魂身上的怨气之类的，将其转化成鬼。”
汨罗鱼……
樊易天想起自己上次进入鬼界之前，那个把自己前面拿着箱子的兜帽男拖进河里的黑影。
“就是那个。”地点点头：“你走的太快了，不然汨罗鱼就会把你也吃进去，转化成鬼。”
樊易天一愣：“你能看到我内心的想法？”
“自然。”地点点头：“这里是你的内心世界，我什么都能知道。”
“继续说。”地淡淡道：“而鬼分为五种，第一种，人鬼，顾名思义，人类死后，魂走过汨罗桥，变成鬼，就是你在鬼界看到的那些居民，他们生前都是人。”
“第二种，妖鬼，这个妖鬼不只是妖，还有普通的动物，死掉之后，会被赋予意识，走过汨罗桥变成鬼，因为鬼不吃东西，所以妖鬼们有着自己的地方去生存，但是每十年，妖鬼会被强制转生。”
“第三种，小鬼，天地形成，不大，没什么攻击性，在鬼界就像是灰尘一样的存在。”
“第四种，就是我们两个了。”地敲了敲影离的胳膊，说道：“纯鬼，天地形成，没有情感。”
“第五种，是鬼嗣。”地说着，将胳膊搭在影离肩膀上，说道：“鬼嗣一般都是纯鬼和别的生物生下的孩子，实力一般。”
“原来如此……”樊易天看着地，笑了笑：“我之前还听说你对人类不太友好，现在看来还好嘛。”
“确实不太友好，但是我的意识依附在你身上。”地淡淡道：“而且我也是能分清我该对谁不友好的，别把我跟这个家伙混为一谈。”
地说着，指了指一旁面无表情的影离。
影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樊易天说道：“你现在已经突破了，我该走了，你也该离开这里。”
“我靠！”地骂了一句：“好不容易有个人类陪我聊聊天，你可真是个冷漠的鬼。”
影离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一挥手。
樊易天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