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们也是人啊，凭什么就因为她们是女子，就要去担负起他人的重量？
她扛不动的，真的。
伸出手，手指一遍遍地轻轻抚过那些胭脂水粉盒，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着画棠说过的话。
想着她肆意飞扬的生活……
郑佳欣豁然起身。
……
京城，左相府。
“父亲，女儿不愿！”
楚迎月直挺挺地跪在正堂上，梗直着修长的脖颈，用了她此生最大的声音、最大的勇气回答。
昨日，她才刚刚及笄。
谁知今天就听到了父亲说要她准备嫁入东宫的话语。
楚迎月怒了。
是，她向来没什么主见，只会待人友善宽和，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父亲在长姐死后，非但没有追究，反而利用长姐的死，在朝堂上大作文章的事，她就算深居宅院，也有听到。
那时，她就感觉不舒服、很不舒服。
而随后，让她更加不舒服、满心悲哀的事情就接踵而至。
长姐因未婚配、更未出嫁，而无法葬入祖坟。
随随便便一副薄棺就被埋在了荒郊野外。
没有摆灵、没设路祭，没有墓碑、没有碑文，只有一个小小的小土丘。
甚至……
连她想为长姐刻一块灵牌都不被允许！
更别说她还打算刻好后将之摆进祖祠了。
祖祠，那是个连活着的女人都不能踏入一步的地方。
她的长姐、她最亲爱的长姐，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陪伴了她十数年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了这世间。
天知道她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她的父亲还想利用她，她不愿意！
“啪！”
楚迎月刚刚表达出自己的意愿，脸上就挨了父亲重重的一巴掌。
瞬间打得她偏垂头去。
满嘴的血腥味。嘴角边，鲜血渗出。
“反了你了！居然还敢仵逆为父，出言顶撞！”
楚博峰怒不可遏，打出一巴掌后仍不解气，抬脚就踹，口中继续喝斥。
“你以为你是谁？由得你说了算？
果然那书院就是奔着教坏你们去的，才几年，你就敢上房揭瓦了，是吗？！
也不想想你们打小吃的用的、享受到的，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比那些贫贱的人舒适百倍、千倍？
你以为家族里凭什么那么花钱供养、培育着你们？
现在到了你们要付出的时候了，你居然就敢跟为父的说你不愿意了？
轮得到你说吗？！
再敢胡言乱语、表现出半点儿不情不愿的意思让外人看了去，你就等着被家法伺候吧！
滚下去，跪在祠堂外面，好好反省！”
楚迎月听着这些疾词厉语丝毫不带亲情地劈面砸来，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
可她不想哭的，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的。
这一个多月来，她哭了多少次了？为长姐的事求过多少次了？
可哪一次不是挨骂就是挨打？
哭有用吗？
再多的眼泪，能为长姐换回一块牌位吗？
还是能让自己摆脱被利用的命运？
什么也不能的，真的什么也不能的……
她还在期盼什么？
她到底还在侥幸些什么啊？
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长姐……长姐啊，你、你……
当初的你，也是这样承受过来的吗？
你的温顺、隐忍，就是被这样打出来、骂出来、罚出来的吗？
长姐啊……
楚迎月拼命地忍着眼泪，慢慢地从地上爬起，一步步，摇晃着往正屋外退去。
这时，父亲的斥骂声又再次响起。
“你那是什么样子？就挨了一耳光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你们书院就是把你教成了这样子？
真是一点儿仪度风范都没有，就这样还不想嫁入东宫？也不看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
明天就去跟礼教嬷嬷好好学学，再有失仪、失态的表现，为父的就一顶小轿将你给抬过去！”
听到这话，楚迎月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礼教嬷嬷……一顶小轿……
她全身颤抖，十指深深掐进掌心肉里，掐破皮、掐出血，让那股股疼痛，强行支撑着她挺直了腰板。
收敛了脚步，含胸、收颏、双手交叠腹前，规规矩矩、一步一挪地退了出去。
再一步步走向了祠堂。
待跪在祠堂之外时，藏在袖中的双手手心，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可她感觉不到疼痛了。
只虚弱而茫然地想：是不是只有死了、去陪着孤孤单单的长姐了，才可以摆脱这一切？
还是真的要像长姐一般，抛却自己的喜怒、扔掉自己的思想，麻木而安静地去接受这一切？
毕竟后者，才是所有女子们都会走的路啊。
没有例外的……
就连院长，不也是如此吗？
她捂着脸，深深哭泣，崩溃得连方向都找不着。
恍惚中，在这最孤独的时刻，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画棠的那个拥抱。
温暖而有力。
就像画棠那个人……
对，画棠！
还有画棠！
画棠是例外，画棠不是那样的！
世俗礼教的重重束缚之下，只有画棠不是！
她看不顺眼谁了，就会立刻怼回去。
谁要惹到她了，不管是夫子还是什么，她都敢于痛快还击。
她女扮男装，随心自在；
她摸骨验尸，胆大包天！
在楚迎月的心目中，画棠，一直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几乎不将礼教规条放在眼里的人！
她也曾想做画棠那样的人，她是真的很羡慕、很羡慕那样的人……
所以今日她才壮起胆子勇敢了这一回。
院长曾不止一次地鼓励过她们：要勇于、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可……
她换来了什么？
感受到膝盖处传来的阵阵锐痛，楚迎月又不由颓丧地想：画棠那样的人，她穷极一生都是做不到、做不到的。
只此一次、只这一巴掌，就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给全部都打没了。
她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谁知道她有多不甘心、多不甘心啊……
……
黑夜悄然而至。
浓浓的夜色像大幕一般将楚迎月小小的身躯笼罩。
几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人给她送一口食、递一滴水，更没有人来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