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顾忌着采儿还在身边，只能在心底暗暗感慨。
她还记得看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总以为是在做梦，入目皆是幔纱罗帐，古色古香。
如今倚着门看那些雕廊画柱，昔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不知不觉，入书十三载，锦绣凤栖宫，弹指一挥间。
此次虽只是迁居别宫，到底是离了最熟悉的地方，难免有些感伤。
采儿瞅着她的神情，轻轻一福，转身离开。
上官若孤身立于廊下，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清风拂动枝叶沙沙作响，树影悠长，在地面不住地摇曳。
檐铃轻颤，发出几声极细微的当啷，似是在合着初夏虫儿的鸣唱，共奏一曲送别。
砖红宫墙之上，倏尔闪过一道暗影，落在上官若的余光里。
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急匆匆奔赴而来，停在她身畔。
上官若毫不惊慌，朱红双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你来了。”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面罩半遮着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
“将军已经查明，那月川是前朝宗室女。论辈分，宣景帝是她的叔父。”
“前朝覆灭后，她们家因是远支宗亲，一直也未在京城居住，这才逃过一劫。”
“可惜，她们一家隐姓埋名多年，却还是露了行迹，不得不举家出逃。”
“当时南方正逢旱灾，逃难的百姓太多，她的父母亲人都死在了路上，只剩她一个辗转到了京城。”
上官若低低叹了一声，“也是个可怜人。”
南方旱灾前，正是皇帝宠信邹辛，大行苛政之时。
倘若他们不逃，与前朝的这层关系被人举发到皇帝面前，只怕会死得更惨。
可以她这样的身份，怎么能通过重重核验入了宫？
上官若将她的疑问对来人和盘托出，那人只是轻蔑一笑，道：“区区一个宫女罢了，只要好处给够了，内务司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当真与凤玄毫无关系？”
黑衣人应道：“至少，她从未出现过在凤玄府上。”
上官若略想了想，拍拍他的肩。
“阿河，你先回去吧。你现如今虽领了御林军的差事，但若被人发现私入宫闱，到底不好。”
“至于月川，德夫人雷霆手段，她大抵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萧河微有讶色，“德夫人已经将她处置了？”
上官若随口道：“是夫人身边一个宫女与我讲的，说是下午已经将人打发去了掖庭狱。”
“她全无反抗之意？”
这回，轮到上官若惊讶了。
“她不过是一个宫女，娘娘的命令，她如何反抗？”
萧河眉头皱得更深，“可她总该知道，一旦进了掖庭，牢狱深深，便是九死一生。”
“那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元和宫里养了那么多奴才，抗也能把她扛到掖庭狱中。”
“姑娘可想过，若那月川仅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如何能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入京？”
“姑娘又可曾想过，她打点内务司的银两，又是从何而来？”
萧河语气愈加急切，宛如城墙上擂动的战鼓，一下下锤进上官若的胸膛。
“月川入宫前，曾化名墨影。”
上官若的双眼一下子睁大，饶是她久居深宫，也曾在街头听闻过墨影之名。
她曾是江诸一带最出名的女剑客，于两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众人皆云她已死。
可却无人想到，她竟悄悄潜进了宫。
“不行，我要去掖庭看一看。”
话毕，上官若当即就要往外走，萧河紧随其后，护卫在她左右。
两人一前一后，还没迈出凤栖宫的大门，远远便瞧见西南方燃起冲天的火光。
“不好，是乾宁宫的方向！”
眼看宫内吵嚷起来，萧河不便露面，只能先行回归御林军中。
上官若一路疾奔，刚过顺仪门，便看见宫女太监乱作一团，一个个手中拿着桶盆水瓢往外跑。
她随手拉住一个，喝道：“怎么回事？”
被她扯住的是个眼生的内监，看她穿得衣裳都是上佳的料子，忙不迭答道：“宫中不知为何走了水，太平缸中也空了，奴才们正要去别处取水救火。”
上官若心头一紧，太平缸本就是常备下用来防火的，每日都有专人巡查，怎么可能没有水？
况且，乾宁宫向来守备森严，从烧起来宫人发现走水，所需时间不会太长。而她从凤栖宫赶来也不足半刻，怎么就烧红了半边天？
“你可知，高公公现在何处？”
高宁乃陛下身边首领太监，统管乾宁宫一应事务，眼下恐怕也唯有他能为上官若答疑解惑。
岂料那内监一语惊人，“陛下龙体不适，高公公一直陪侍在身侧。而这火正是从圣上寝殿内部烧起来的，从奴才们发现不对起，里头就，就……”
太监支支吾吾不肯往下说，唯恐一字不慎，便是杀头的罪过。
看他一脸为难，上官若便依稀猜到了几分。
皇帝寝殿内，自火起，再无人走出来。
倘若陛下在里头，火势这样猛，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感受到钳制自己的力道稍减，内监立刻将衣袖抽出，略略冲上官若弯一弯身子，便又匆匆随着人流去打水救火。
上官若加快脚步往内走，热浪越来越近，灼得她双目赤红。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无情地吞噬着每一片砖瓦。
渐渐被火舌舔舐的牌匾上，“乾宁宫”三个大字映在光里，一点点扭曲了模样。
上官若咬一咬牙，冲去偏殿拽出一床锦被，抢来路过宫人手中水桶浇下，待凉水浸透了被褥，披上就要往里闯。
“上官姑娘！姑娘且慢！”
才跑出几步，上官若便被身后熟悉的声音绊住了脚步。
她猛一回头，正是高宁站在院墙边冲她招手。
老太监身后，黄袍加身的天子从阴影处露出半张脸，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上官若长舒一口气。
还好，皇帝无碍。
转瞬间，一股无名火又自她心底而生。
这场火眼看便要将乾宁宫付之一炬，她差点就要拼死冲进去救人。
这个老东西，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躲在阴凉处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