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驰集团资本运作中心。
深夜的灯光下,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美股盘面已经沉寂,但那些代表资金流动的图表和数字仍在无声地跳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氛围——胜利后的疲惫,混杂着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隐忧。
关翡站在主控台前,身上还是那件熨烫平整但已穿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浅灰色衬衫。他的背依旧挺直,但若是细看,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被完美隐藏的凝重。身后,李刚坐在靠墙的皮质沙发上,一手搭着扶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烟雾,落在那些冰冷的数字上。李钧则坐在另一侧,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微光,表情是一贯的沉稳,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思虑。
王猛是最后到的。这位特区联合基金会的实际负责人,眼神里没有金融精英的锐利,却有一种务实的、近乎土地般的厚重感。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夹克,与这间充满未来感的指挥中心格格不入,但没人会小觑他。正是他和他背后的体系,支撑着特区庞大的基建、福利和准军事开支,是将特区蓝图变为现实的关键人物。
“人都齐了。”关翡转过身,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刚哥,李总,猛哥。北美那边,第一阶段算是……落定了。”
他调出主屏幕,上面显示着北斗团队刚刚汇总的最终数据——四十一亿七千三百万美元。那串数字在暗色调的背景下,泛着幽冷的光。
“四十一个亿,”关翡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天气预报,“美元。现金。”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李刚的指尖停止了摩挲,李钧推了推眼镜,王猛则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沉凝。
巨大的数字带来的是巨大的压力。这不是纸面富贵,是实打实的、需要立刻思考如何处置的巨额财富。
“好消息是,”关翡继续说道,切换屏幕,显示出风驰前沿和翡世集团近期的股价走势图,“田文那边操作干净,没留下可追踪的尾巴。华尔街和马斯克就算猜到是我们,短时间内也拿不出确凿证据。我们在资本市场上的直接风险,暂时可控。”
“坏消息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这笔钱,现在卡在海外。四十一个亿的美元现金,要通过合法合规的渠道,安全、低损耗地流回特区,流进风驰和翡世的账户,变成我们能用来投资、扩张、还债、提振股价的真金白银……是个天大的麻烦。”
王猛第一个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关总,不是我泼冷水。这么大笔外汇,想走明路进来,光是外管局的审批、合规审查、税务清缴,没个小半年,连门都摸不着。这还得是上头一路绿灯,没人使绊子的理想情况。”他摇了摇头,“但咱们特区的情况,你比我清楚。盯着我们的人不少,等着挑毛病的人更多。这笔钱来路……就算田文做得再干净,在有些人眼里,也是‘可疑资金’。一旦被盯上,扣个‘违规跨境资本流动’、‘洗钱嫌疑’的帽子,钱进不来不说,还可能惹一身骚。”
他是管钱袋子的,对政策和风险的嗅觉最敏锐。四十一个亿的利润,此刻更像是四十一个亿的烫手山芋。
李钧接口,语气冷静:“不仅仅是政策风险。资金回流过程中的汇兑损失、时间成本、机会成本,同样惊人。如果我们选择拆散、通过贸易项下等渠道蚂蚁搬家,周期会被拉得更长,且每一道环节都可能产生损耗和被截留的风险。而资本市场和我们的产业扩张,等不起。”
他调出风驰集团旗下几家上市公司的财务简报:“风驰前沿的股价,在过去的围剿中,从高点回撤了接近百分之四十五;天工科技更惨,接近腰斩。虽然因为特斯拉的崩盘,做空力量暂时收缩,股价止跌,但市场信心已经极度脆弱。没有实质性的、强大的利好消息刺激,股价会长期在低位徘徊,市值缩水直接影响我们的融资能力、质押安全线和股东信心。”
他顿了顿,看向关翡:“更重要的是,我们之前为了应对做空和维持运营,动用了大量储备现金,部分短期债务即将到期。我们急需这笔利润来补充流动性,修复资产负债表。钱在海外,解不了近渴。”
关翡沉默地听着。他何尝不知道这些。这场辉煌的跨境反击战,赢得了现金,却陷入了新的、更复杂的困境。战场从喧嚣的K线图,转移到了更隐秘、更考验根基和耐心的政策、合规与资本流动的灰色地带。
“不能等,也不能蛮干。”李刚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犹豫的锋利。他坐直身体,目光如同手术刀,切开问题的表象。“这笔钱,是战利品,也是武器。我们不能让它躺在海外账户里睡大觉,更不能让它变成我们的负担。必须让它动起来,在动起来的过程中,解决问题,创造新的机会。”
“刚哥的意思是?”李钧看向他。
“既然正规渠道慢且风险高,那我们就不完全依赖正规渠道。”李刚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这不意味着违规。我们要做的,是设计一个更宏大、更复杂的‘局’,让这笔资金的流动,本身就成为一着妙棋,甚至……成为我们破开当前僵局的钥匙。”
他走到主屏幕前,取代了关翡的位置,调出全球地图和特区的产业规划图。
“马斯克那边,吃了大亏,但特斯拉没死。他比我们更急。印度项目是烂疮,他必须剜掉。他会找新的地方,而全世界最适合接手他那个烂摊子,并能帮他重新讲故事的,就是我们特区。”李刚的语气笃定,“田文和马斯克见过面了。虽然没谈具体,但信号已经释放。马斯克是个极端理性又极端疯狂的人,在生存面前,面子不值钱。他一定会认真考虑将部分产能甚至研发迁到特区。”
王猛皱眉:“引狼入室?刚被他们咬了一口,还要请他们进来?”
“不是引狼入室,是驱虎吞狼,或者……养虎自重。”关翡接过话头,眼中闪烁着与李刚相似的光芒,“我明白刚哥的意思了。马斯克要来,不可能空手来,他需要投资,需要建厂,需要从美国转移设备、技术、甚至部分供应链。这需要巨额的资金流出美国,流入特区。”
李钧瞬间领悟:“而我们手里,正好有四十一个亿需要流回的美元。我们可以将这部分的资金需求,与特斯拉的投资项目,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对冲和匹配?”
“不止是对冲。”李刚的手指在地图上特区的位置重重一点,“我们要主导这个过程。让特斯拉的项目,成为我们这笔资金回流的‘管道’和‘背书’。具体操作可以非常复杂——比如,由我们在海外设立的特殊目的实体(SpV),以股权投资或可转债的形式,参与特斯拉在特区的项目公司;特斯拉投入的设备、技术折价入股,而我们需要投入的建设资金、运营资金,则由我们海外那笔利润提供。资金在海外完成交割,所有权和债权关系清晰,但在特区落地的,是实实在在的工厂、就业和Gdp。”
他看向王猛:“猛哥,从你的角度看,一个投资额可能高达百亿美元、带来尖端制造技术、数万就业、并能极大提升特区国际形象和产业层级的特斯拉超级工厂项目,特区要不要?政策上,能不能给?能给到什么程度?”
王猛的目光亮了起来,之前的凝重被一种务实的兴奋取代。他快速心算:“要!当然要!这种项目,放在全世界都是抢破头的。政策?只要他们真来,土地、税收、基建配套、人才引进……特区可以给出最有竞争力的条件!这不仅能解决就业和产业升级,更能极大增强特区对中央的谈判筹码,证明我们这套模式不仅能搞好旅游养老,还能玩转高端制造!”
李钧补充道,思路越来越清晰:“而且,一旦这个合作框架成型并公布,对风驰和翡世的股价将是核弹级的利好。这不仅仅是引入了一个巨头,更是向市场宣告:我们与特斯拉从对手变成了战略合作伙伴,我们拥有整合国际顶级产业资源的能力,我们特区的投资环境和发展前景得到了世界级企业的背书!股价的修复,甚至再创新高,都将是顺理成章。”
“难点在于,”关翡始终保持着一丝冷静,“马斯克不是善男信女,谈判会极其艰难。他要的是控制权、技术安全、利润最大化。我们要的是资金安全回流、产业主导权、以及对国内资本市场的提振。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设计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并且能真正落地的复杂交易结构,需要顶级的法律、金融和谈判专家。”
“还有时间窗口。”李刚提醒,“马斯克急,但我们不能显得比他更急。这笔海外资金,我们可以通过短期、安全的金融工具进行运作,获取一些无风险或低风险收益,同时等待最佳时机。特斯拉那边的压力会越来越大,我们的谈判筹码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增加。”
“但国内的市场等不起。”李钧指出关键,“股价低迷,债务压顶,我们需要尽快给市场一个交代,哪怕是一个强烈的预期。”
关翡沉吟片刻,目光投向李刚和王猛:“或许……我们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由特区联合基金会、风驰集团,共同发布一个‘战略性新兴产业引入’的宏大计划预告,模糊提及正在与‘国际顶尖科技企业’进行深度接洽,拟在特区打造世界级的‘智慧制造与科技创新生态圈’。细节不提,但姿态要高,调门要响,把市场的胃口和预期先吊起来。”
王猛点头:“这个可行。我来操作,可以用特区年度发展白皮书补充材料的形式释放,既正式又有想象空间。”
关翡继续道:“第二步,李总这边,风驰前沿和天工科技,可以率先发布一些真实的、但之前未充分宣传的技术突破或重大合同。比如,风驰前沿在某种高端轴承材料上的专利获得国际航空巨头的认证和订单;天工科技在AI工业视觉检测领域拿下了某个全球汽车巨头的独家供应协议。用实实在在的业绩利好,配合宏观的产业引入预期,先稳住股价,修复技术图形。”
李钧立刻领会:“我马上让技术部门和IR(投资者关系)部门准备材料。我们确实有几个储备的利好消息,原本是想留到年报的,现在可以提前释放。”
“至于那四十一个亿,”关翡最后看向虚无,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大洋彼岸的那些数字,“就按刚哥的思路,成立一个最顶级的专项小组,成员包括我们的人、田文推荐的国际顶尖投行和律所专家,秘密设计几套针对不同合作深度的资金回流与项目对接方案。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等马斯克那边忍不住先开口时,我们能拿出让他无法拒绝,但又最大程度保障我们利益的‘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