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瑶的指腹轻轻的触摸着上面小人的笑脸，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丝向往的笑意。
果然，小孩子是最容易开心和满足的。
因为对这个世上所有的烦恼和无奈都无知无觉，所求的也不过是母亲一个温暖的怀抱，宴会上一块难得吃上的香甜的糕点，便会让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雀跃。
姜若瑶闭了闭眼，掩下眼角的湿润，看向那个稍稍抽条了一些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的衣裙有些不合身，本该好好被保护起来的手腕露在了外面，脸上胖嘟嘟的婴儿肥消减了下去，坐在座位上夹着一块红烧肉含在嘴里，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旁边，也不知是在瞧什么，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怯意和局促。
姜若瑶知道，这是自己开始知事了，知道这世上的人有好人和坏人之分，这人心有善意和恶意之别，对这世间流露出的害怕和畏惧。
再往下，就是自己长成少女时的样子了。
孩童时期的单纯稚嫩全然消失，只留下麻木刻在面上假意逢笑的每一处痕迹里，少女的眉心微有波澜，一双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哀伤和担忧。
林羽庭的画技实在是好，连姜若瑶这个不懂书画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笔尖的点点情绪。
从欢喜雀跃，到好奇疑惑，再到心疼担忧。
伴随着姜若瑶成长的，还有林羽庭笔尖一笔一划慢慢长成而轻易泄露出来的少年情思。
姜若瑶看着面前一张张的画纸，陷入了沉思。
或许，林羽庭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一直在尽可能的关注着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交付了一颗真心。
所以，前世里自己与林羽庭之间的结局或许也有这样一份缘故在？
那，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如果在这一辈子做了另一个选择，她和母亲的命运也会走上截然不同的结局？
姜若瑶按压下自己翻飞的思绪，小心翼翼的将每一张画都重新卷了起来，放回了箱子里。
再取出里头大大小小的盒子，一一打开看过。
林羽庭心细，送的东西都是估摸姜若瑶会喜欢而准备的。
里头有一把已经干涸了的鸢尾花的种子，这大概是那年冬日初见后林羽庭准备的第一个礼物，是依着当时她和他说喜欢养花的缘故准备的。
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风筝，模样小巧精致，甚至还配了一捆细线，姜若瑶记得年幼时有一段时间宫中特别流行放风筝，只可惜她没有资格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风筝。
姜若瑶这样想着，便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戳那燕子的翅膀，也不知道这么小的风筝能不能飞得起来。
挨着风筝旁边的是一把精巧的鲁班锁，姜若瑶拿在手里摆弄了几下，不由得失笑。若是这东西如期到了自己的手里，年幼时的自己大概会兴奋的几天几夜不睡觉研究它吧。
放下了鲁班锁，姜若瑶打开了一只笔匣子，里头装着一只湖笔，笔身纤细圆润，却比正常的笔要短上一截。
姜若瑶歪了歪脑袋，想到这或许是林羽庭考虑到她当时年纪还小，还拿不稳长而重的笔，特意做的。
放下了笔，下面还有一些平安锁、珠玉手链、干了的胭脂盒子等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
最后，姜若瑶的目光停留在那只看起来最新的黑漆木盒上。
很奇怪，前面的所有盒子都没有锁扣，只有这一只盒子上面有一个蝴蝶状的锁扣，看起来和其他盒子格格不入。
姜若瑶轻轻的将盒子拿了起来，触手之下的木质平滑细腻，上头的山水波纹似乎要流动起来了，绝非凡品。
抽开锁扣，姜若瑶打开盒子，看见了里头躺着一块月白色的佩玉。
这块佩玉通体无瑕，在莹莹微弱的烛光下更显得雪白纯净。
姜若瑶轻轻的捻起盒子里的佩玉，触手温润生凉，玉质致密细润，坚韧无比，颜色更是晶莹剔透，温润淡雅。
当年和亲出嫁时，为了姜氏王朝的颜面，她的嫁妆里也是带了不少好东西的，自然也不乏一些上等质地的玉。
可竟没有一块玉能和眼前的这一块佩玉相提并论。
姜若瑶看着眼前这块玉，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面似的。
想着想着，不知怎的，眼前就浮现出一副画面，里头是一只玉骨一样的手在摩挲着一块古朴质地的佩玉。
那块玉瞧着与自己手里这块十分相似，像是从同一块玉石上面雕琢下来的一样。
而那只玉骨一般的手，姜若瑶也十分熟悉。
姜若瑶想起来了，林羽庭身上有一块佩玉，与自己手里的这只无论是颜色质地还是花纹模样都十分相像，一看便知是一对佩玉。
当时她从山洞里醒来的时候便见林羽庭身上带着这块玉，后来的几次相见也时常见他在掌心摩挲不止。
彼时，她还在心里犯过嘀咕。
世家公子佩玉，向来是成双成对的佩戴，一左一右压住会随风翻起的下袍，方显的公子端方如玉，亦不偏不倚。
也只有到娶妻生子之后，男子才能取下左腰间的玉佩，将之送给妻子保管，以示自己家族中馈都托付给妻子，另一半姻缘有所托付。
可她见林羽庭总是只有右腰处系着一块玉，还觉得奇怪，莫不是另外一块佩玉丢失了，而他又实在是喜欢这块佩玉，这才不舍得换下来。
原来，另一块佩玉早就在她不知情的时候送到了她的手上……
姜若瑶捏着那枚佩玉，像是握住了林羽庭一颗炙热直白而不加掩饰的真心，指腹微微发烫，可心中却有一股暖流在肆意生长。
活了两世，她也只接触过一个外男，那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除了一开始时还有过相敬如宾的尊重，更多的是在在她人生最后的时间里，给她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折磨和屈辱。
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被关注，被在意，被爱护的感觉。
林羽庭很好，好得耀眼，好得让无数闺中少女侧目，好得让她总觉得他口中的倾慕更像是世家公子闲散时发起的一场虚无缥缈的逐猎。
所以，当她每有动摇时，她便拿上辈子的悲惨结局警示自己，可又忍不住看向他的目光。
很多次的动摇，很多次的心动，很多次的心神摇曳，都不是假的。
姜若瑶将佩玉重新放回盒子里，轻轻的吹灭了烛火，闭上了眼睛。
在温柔的夜明珠照映下，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