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明,唐纾和缓缓抬头朝四周望去。
刚刚神像处传来的叹息声似乎也如风散,捕捉不到一点痕迹。
神像前,只有那假扮之人蜷缩着的身影。
随着迷境破除,方才倒在主殿里的人也踉跄着站起身来。
她垂着头,发丝凌乱。
袖口破损处露出的小截手臂,正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刺青纹路。
那每道纹路间,正不断地朝外渗出鲜血,皮肤起伏不定地鼓动着,像是伏虫在皮下蠕动。
唐纾和眸中一定,朝仡轲连耳畔低声道。
“她,似是…中了蛊。”
那人忽的开口,声音颤抖,笑意嘲讽,带着浓浓的不甘。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
猛然抬头望向唐纾和,眼底一片猩红。
“你该死!你该死!”
“你就该在迷境里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她又晃着脑袋看向仡轲连,眼中淬着怨毒的寒光。
“你少主之身,不想着琅疆,倒是念叨着异乡人!”
“你为何不乖乖当这琅疆少主!非要将心给那贱人?!”
空气中涌动着的不安,让仡轲连有所察觉,沉声道,“她所中之蛊狠厉霸道,恐是难以驱灭。”
唐纾和轻轻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那人垂眸看向手臂上的刺青,又颤抖着手抚上那半面红蜡。
“我受了那么多苦…甚至放弃了自己……”
“不可以功亏一篑,我才是…我才是唐纾和!”
唐纾和眉头轻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放弃自己?可你演的,又有几分像我呢?”
“一切不过皮囊而已,但所思所行,你不还是你吗?”
“秀加。”
那人瞳孔猛缩,随后却放肆大笑。
她给自己下了如此狠厉的蛊毒,甚至不惜朝大巫师身边的那玄门人祈求秘法,就是为了取而代之……
如今她承受着四肢百骸的钻心痛楚,还要承认自己败了。
她不甘!
此时,那覆满红蜡的半面越发的骇然。
唐纾和眼中神色复杂,师门多年,走南闯北,其中端倪有几分,也被她看了去。
“她身上的,不只是蛊术,还有,玄门道术……”
未等思量清楚,只见秀加转眼间又痴痴地看着仡轲连。
“少主,你的这颗心,该给我。”
“该给我的!”
一声怒喝,秀加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到了仡轲连跟前。
破空而来的,还有她的弯刀。
唐纾和眉眼一凛,身法利落,迅速拦下攻势。
但随着弯刀落地的声响,秀加微微勾起嘴角。
侧身间,秀加已然狠厉出手,露出的指尖已经诡异化,如利刃般直指仡轲连的心尖。
唐纾和眼中骇然,忙不迭出拳制止。
可在轰然的耳鸣声中,她仿佛只听得见血砸落在地的声音。
鲜血浸湿了秀加的指尖。
可她睁大的双眼中,却并非是计谋得逞的喜色。
眼前的仡轲连毫不在意自己胸口处撕裂的伤口,只是动作迅速地扯下蒙眼的布条,一手伸出,双指点额。
睁眼间,白瞳湛然,但眼角泣血。
突如其来的威压,生生将秀加前刺的动作停滞。
只是一瞬,唐纾和便明白了仡轲连的意图。
她竭力忍下自己呼吸中的颤抖,迅速捡起掉落在地的弯刀,划破秀加手臂上的刺青。
同时咬破自己的指尖,点在秀加的眉心。
以她万毒不侵的血液为引子,驱使白瞳之力,何患蛊毒无解。
随着凝神屏息,仡轲连的那双白瞳里似乎有丝丝灵光外泄。
犹如交织的丝线,通过刺青处的伤口,一点点渗进秀加的体内。
仅片刻,那些细小的伏虫便尽数脱离,化作香灰沙粒,散落在地。
仡轲连双眸中的灵光逐渐黯淡,只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落在秀加面上已有些裂痕的红蜡上。
唐纾和闪身到仡轲连身后,双手迅速扶住他的肩头。
尽管额角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但她依旧在内心不停地警告自己。
唐纾和,不许慌,要冷静,要沉心运气。
要,保住他的命。
秀加轰然跪坐在地,她皱眉看着仡轲连,眼中不解,只有身上减半的痛楚在提醒她,蛊毒已解。
她轻抚着面颊,红蜡逐渐剥落,笑意苦涩。
“你这是以德报怨?看我可怜…想要感化我?拯救我?”
“少主大人,你还是如此善良……”
“或者说,是蠢得要命。”
仡轲连微微抬眸,此刻他面色苍白,整个人如同易碎的玉一般摇摇欲坠。
“作为大巫师的得力手下,我可不敢赌你对我的情意有几分真切。”
“所以,谈何感化,不过是,顾全大局。”
秀加眼中一凛,神色剧变,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钉死在原处。
“我的确是解了你的蛊毒,但…我还消了你这一身蛊术。”
秀加双目猩红地看着仡轲连,嘶吼出声。
“未经大祭司通灵定罪,你私自消解他人蛊术,不怕遭反噬吗!”
话音刚落,仡轲连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鲜血不止。
唐纾和费尽全力稳住他体内翻涌紊乱的气息,而后连忙地从怀里掏出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不过两败俱伤,我没输。”
“亦或是,我更胜一筹。”
秀加的神色似乎分外轻松,暗哨下,先前潜伏在四周的死士纷纷窜出身影。
“我的蛊术虽然被废了,但这些死士被鬼蛊操控,只要那玄门人活着,便无需我动手。”
“少主你放心,我一定是会为你留下个全尸的。”
她嫣然一笑,眼中的笑意却如毒蛇般令人胆颤。
“毕竟,等我成了五寨的主,还要用鬼蛊将你做成我的贴身死士……不离不弃。”
五寨,圣女之地,关口要隘。
唐纾和眼中一沉,口中呢喃道。
“料想得没错,她能出现在这祖宗神庙,还有如此多死士……”
仡轲连缓缓接过话,“想必是大巫师允诺了她难以拒绝的好处,比如,掌权的滋味。”
看着周围逐渐增多的死士,唐纾和不动声色地侧身护住仡轲连,捏紧了双拳。
以她的拳术,本该有机会能够突出重围,博得生机。
但眼下由鬼蛊操控的死士,皆不是活人,无痛便无惧,更不会疲倦。
怕是要生生将他们耗解致死。
电光火石间,已有死士挥臂而来,唐纾和套上指虎迅速出拳击退。
但那死士一招一式皆如剜心般狠厉,不知疲倦地轮番上阵。
唐纾和在击退一波攻势后,拧眉怒吼道。
“老头子,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你就是想坐山观虎斗是吧!”
“再不出手,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片刻的沉默后,神像后传来一声讪笑。
“女娃娃,莫要着急。”
“老朽不就打个盹嘛,嘿嘿……”
话音刚落,就从神像后窜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身形如游龙得水般穿梭在一众死士间,当他站定身形时,那些死士仿若枯木一般,纷纷轰然倒地。
“这人睡醒了啊,是得活动活动筋骨。”
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 ,身材瘦小,缓缓地抻了个懒腰。
看着倒成一片的死士,撇了撇嘴。
“女娃娃,你可得替老朽把他们都烧了啊。”
“这么多,不知得烧到什么时候……”
说罢,又指了指怔在原地的秀加。
“这个就不用烧了,不然更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