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直忍不住腹诽一直都在喊饿的小怪物关一一，但是，关译心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一句：“不能吃。”
关一一呆怔了一阵，腹中饥饿的感受还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想要掠食和进化的生物本能，让它仿佛突然变得聪明了起来。
这一次，小怪物被关译心当即拒绝之后，没有哼哼唧唧的撒泼打滚耍赖，而是委委屈屈地地根据关译心话语的内容，做出了一点有条理的回应。
“为、为什么……不能吃？”小怪物关一一断断续续地组织着词句，好半晌才把这疑惑给捋顺清楚明明白白地朝着关译心说了出来。
为什么？
人当然不能吃人，这就仿佛是一个文明世界最基础的生物本能一样，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动物，也很少会同类相食……
毕竟，这根本不符合基因的规律以及种群扩散的本能。
听着脑海中小怪物委委屈屈的询问，关译心刚要开口，却突然又停在了那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思维上的一个问题——脑子里出现声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吧？
就算她对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的医院充满了戒备，所以并不打算把自己“幻听”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她自己对于脑海中的声音，却也没有产生任何担心、惊惧、乃至于害怕的情绪。
这显然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思路。
甚至于，她在听到那个软软糯糯、哼哼唧唧的声音时，心里甚至是有种关心、甚至是担忧的情绪的。
她突然震惊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在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承担了一部分父母对孩子的责任——比如，最基础的教育，又比如，关心对方的饮食。
关译心自己是没有在家里养过宠物的，但是，她偶尔也会想过，如果自己以后方便了，就在家里养了只小猫小狗或者其它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那么，自己一定会每天给它们喂食、陪它们玩耍、带它们去外面进行找球游戏，生病了带去宠物医院进行治疗……
这些丰富而充沛的情感，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投入在了这只甚至不见其形、只会哼哼唧唧在她的脑子里发出声音的小家伙身上。
见关译心突然不吭声了，小怪物关一一茫然地又叫了两声，“muamua，muamua。”
它甚至懂事的没有再继续纠缠让大人尴尬的问题。
就比如，为什么它一个怪物不能吃人这件事。
关译心深吸了一口气，先轻轻地回应了小怪物的呼唤一声，“大部分生物，都不会吞食同类的，因为这不符合最基本的投入产出比。”
关一一听得一愣，“啊？”
关译心慢条斯理地轻声解释道：“能量顺着食物链的方向流动。”
小怪物关一一忍不住“啊”了一声，它听了一会儿，脑子已经开始不会转动了。
关译心：“任何一种动物，去猎杀其它生物并进食，都是为了生存、补充自己所需要的能量。而这个捕猎的过程，所造成的消耗，一定不能超过它在进行狩猎行为之后，捕获到的猎物所能提供的能量。”
说到这里，关译心还纳闷了一瞬，脑海中那个幻听的声音，为什么会把部分人类作为食物的来源呢？
而且不管是活蹦乱跳的蓝裙子、还是被她捅刀八成已经凉了的马赛克，都瞬间触发了小怪物的进食欲望……
关译心一时间想不明白，但她还是试图告诉自己脑海中那个声音道：“如此一来，每个动物，都会根据自己的生存环境和周围的生态情况，选取最适合自己的食物来源。”
顿了顿，关译心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你选择食物的规则是什么？”
小怪物关一一被问得呆了呆，然后努力转动着自己不太聪明的脑子，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好、好吃的！”
想到妈妈刚和自己说的那些能量的传递问题，这只小怪物还立刻又补充道：“能量、能量丰富，会变大……”
它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孱弱、渺小、身体的体积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大、甚至对周围充满恐惧、只有栖身于妈妈身边才会感觉安全的样子。
但是，小怪物那空空如也的脑袋，又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具体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有进食的本能，时不时告诉它，吃掉那几个人，对它有好处。
关译心喃喃道：“这样啊……”
她一边忍不住地琢磨着脑海中那个令人心疼的哼哼唧唧的小声音，一边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陆流泽发过来的视频文件上面。
关译心盯着陆流泽发过来的视频画面，尤其是被打码后的部分，依旧渐渐产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按照陆流泽刚刚在电话里的说法，这份视频是人工智能处理过的。
他们的记忆都被医院进行了剥离手术，理由很简单，这份记忆留下来，对他们来说，是存在危险的。
而现在，记忆都没能找回来，但是，对于他们记忆中的那部分画面，却又被陆流泽用别的方式找了回来。
说起来，画面和他们当时脑海中的记忆，最大的区别就是，这满屏幕的马赛克了。
关译心盯着画面，不由得微微眯了下眼睛。
霎时间，在脑海之中，却有无数零碎而间断的信息，终于顺着这一条令人捉摸不定的线索，渐渐地被清晰地汇聚在了一起。
画面中的关译心，所有的反应，都让关译心有种熟悉感，但她一时间却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会因为什么原因，那么全神贯注的装柔弱就为了捅那个马赛克一刀。
不过，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关译心依旧毫不怀疑自己的做法——她只会感叹那个马赛克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糟了这报应。
就在这时候，刚刚才安静了没两分钟的小怪物，突然又在关译心的脑海中兴奋的叫了起来：“muamua，我、我知道了，怎么说了，吱、吱唧……”
关译心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个声音又要和自己探讨能不能吃人的事情，完全是下意识地回了个不确定的语气词：“啊？”
下一瞬，随着关译心在意识层面和小怪物关一一之间那无比紧密的精神链接，存在于他们双方之间的一道无形的闸门被轰然打破。
无数破碎而凌乱的记忆，顷刻间如同开闸泄洪的洪水般，裹挟在浩荡奔腾的水流中，汹涌而出。
“轰”的一声，关译心的大脑几乎是瞬间便被这洪水般涌上来的记忆所淹没。
骤然接收到这样一份庞大的记忆，让她的大脑根本无所适从。
“呜——”
关译心顿时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
脑髓深处无比剧烈的刺痛，瞬间让关译心有种濒死的错觉。
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无意之间已经直接撞翻了身边的椅子，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痛苦崩溃的姿态，虚弱地摔倒在了地上。
然而在此刻，来自外界的碰撞和疼痛，却仿佛隔着厚厚的一层蒙版一样，甚至无法沿着末梢神经被送至完全紧绷的大脑里面。
关译心身体有些痉挛地蜷缩在地上，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因为手指的痛苦蜷缩，而深深地扣进掌心里，顷刻间已经是好几道血痕。
原本已经从她的脑海中被彻底剥离掉的记忆，突然以另一种形式，被猛然间灌输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无数的记忆碎片，从另一个常人难以形容的视角，在她的脑海深处再次复现。
这些破碎的记忆里，还大多混杂着小怪物关一一在很多时候都茫然不解的自我感知。
无数个纷乱的画面在关译心的眼前飞快闪现，她有种自己也曾经历过这些画面和场景的恍惚感，但是，被清除掉的记忆，连带着小怪物关一一相似的记忆，在这一刻直接彻底混淆在了一起。
在刚刚这片难以形容的空盲之中，关译心就仿佛灵魂出窍一样，正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超广角视角，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不自觉地痛苦挣扎着，明明是这么远的镜头，却又连自己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这种朦朦胧胧的恍惚感中，时间、空间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周围是一片全然的寂静，关译心听不到任何的动静、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直到这片模糊的画面突然十分违和的和另一个世界粘在了一起。
她好像突然间有了一个确切的形状，然后，一阵无比激烈的情绪突然从心底爆发出来。
陆离和周围一群医护人员的身影在视野中显得云诡波谲、光怪陆离，更带有一种模糊不清的眩晕感。
再下一瞬，这些影影绰绰的恐怖人影朝着关译心的身体贴近，随着一支一次性针管被护士拿过来，小怪物关一一惊恐而愤怒的情绪瞬间爆发到了极致。
它在另一个世界里，突然就有了清晰的形状。连带着，在它的视野中，那些怪模怪样、恍恍惚惚的人影，也都顷刻间坍缩成了关译心印象里，正常人的模样。
——关译心猛然间意识到，这是小怪物关一一第一次出现在地球上时、想要保护她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以及留下来的记忆……
关译心和小怪物关一一之间混乱的自我认知、涉及到两个世界时间交错的记忆的破碎缺失，让关译心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
她在剧烈的眩晕中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等到那阵记忆的冲击过去，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关译心还躺在宿舍的地板上，她浑身冷汗，甚至没有第一时间从地上爬起来。
关译心缓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稍稍有力气抬起手，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
其实就只过去了三两分钟的时间而已，算上她倒地挣扎的过程，以及刚刚回过神来动也不想动的疲惫，或许，小怪物关一一带来的记忆冲击，就只花费了那么几秒钟而已。
只不过，刚刚那几秒钟的时间，却因为极度的痛苦，而被无限拉长，仿佛永无尽头。
关译心的脑海中，原本缺失的记忆，已经被另一个角度的记忆所填满。
那是关一一的认知中的世界，视角诡异、视野旷远，换做任何一个人，接受了这份记忆，怕是都会直接大脑宕机，陷入疯掉，甚至脑死亡也不奇怪。
而关译心因为自始至终都和关一一保持着精神上的链接和共鸣，在最初的记忆冲击之后，她微微晃了晃脑袋，只是觉得被补全的那两端记忆后，认知上隐约感觉有些角度微妙的古怪，但也能勉强理解。
关译心又缓了一会儿，才终于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本回到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后便从她身边消失、只在脑海中留下了一个声音的小怪物关一一，再一次显出了肉眼可见的身形。
那一根怪如其名的细长条的黑色生物，正活蹦乱跳地和围着关译心转悠。
关一一：“muamua！”
它吱吱唧唧的兴奋声音落入关译心的耳中，便直接产生了自带翻译的效果，“吃！”
关译心闭眼。
这倒霉孩子怎么还是就只有“妈饿饭”这三个字能做到吐字清晰。
她直接从地上把这根关一一抓了起来，缠吧缠吧绕在它最喜欢的手腕上，然后重新把碰翻在地上的椅子也扶了起来。
感受到妈妈抚摸自己时的温柔，和前两天稍显冷漠的态度完全不同，关一一顿时兴奋地吱哇乱叫着。
关译心眼神复杂地看着在她手腕上晃来晃去的小怪物，恍惚间，她突然想起来，小怪物关一一的记忆里，在N-E-314向那趟地下列车上，见到那些令人惊悚的盘腹蠕行蛛的时候，它竟然并没有觉得好吃。
关译心看着乖巧地把脑袋搭在自己指尖上的关一一，甚至有点感动。
自家这个连骨灰和陶瓷盘子都可以生吞活咽的小饭桶，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忌口嘛……
就和地球那边的现实世界里，比起全球各地的顶级食材，关一一同样也对那具存在异常的尸体情有独钟一样。
就比如陆离。
关一一虽然第一次照面就呲牙咧嘴的想要咬他，但是，关一一看陆离的眼神其实和看普普通通的一块顶级和牛牛排、一条鲜美的西班牙红魔虾、又或者一罐珍贵的黑松露鱼子酱没有任何区别。
都属于可吃可不吃的范畴，随意极了。
和关一一对某些特定食材的关注度截然不同！
至于关一一觉得郑小希的尸体很好吃，那必然是郑小希的尸体有问题。
孩子的食谱就是这样的嘛！
根本就不存在吃不吃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