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译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颤动。
但是她拿起那几页实验记录册纸张的手指，却很稳。
如果是在地球现实世界，这种纸张上的相似，根本不值一提。
不说别的，关译心随便从自己的高三课本里翻出几本来，里面那些不同科目的书页、颜色、材质和手感，就可能出现很大的不同。
再加上那些花里胡哨的笔记本、试卷、课外习题册等纸质印刷品，纸张的具体颜色材质差异，更是能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原因很简单，不同的出版社和印刷厂使用的纸张来源都不相同。
甚至于，就算是同一个造纸厂出产的同一个品牌的纸张，都会因为批次的原因，而出现肉眼可见的色差等区别。
但是同样的，因为造纸工业的本身并没有太大的特殊性，不同的厂家，同样也会有一堆看起来极其相似的产品存在。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地球现实世界的纸张是十分常见的学习办公用品，纸张数量足够多的前提上的。
像是纸张这类过于日常且常见的东西，在警方侦破案件的时候，都不怎么会被视为可以勘验来源的标记物。
但是，同样的事情，放在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上，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关译心盯着这几页纸质的实验日志端详的时候，浑身是土的关一一，则是正趴在她肩膀上甩着尾巴自己囫囵个的撒欢儿。
不过，当关一一瞥见关译心手里拿起来的纸张之后，顿时细长条的身体浑身一僵。
妈妈现在看纸片的动作，就和她之前在地球海边的度假村里，翻看那几本幼儿园双语教材的动作一模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关一一很想把脑袋直接扎到关译心的兜里，直接假装自己不存在。
它看不到书，书也不要出现在它面前！
关一一是这么想的，它也是这么做的。
关译心这边还是感受到自己的衣兜突然一沉，发现关一一愣是直接把它自己像是倒栽葱一样给一脑袋按进去了，一时间还有些纳闷。
小怪物这是又挖掘出来了什么新玩法么？
不过好在，关一一虽然头很铁，但它栽进去的力道并不是很大，再加上衣服布料本身是有一定弹性的，衣兜里面应该不至于被关一一用脑袋给撞出个洞来，关译心也就随她去了。
看着这几张纸质版的实验日志，关译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
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下，“贩书”如“贩毒”。
——联邦政府官方层面，考虑到纸张作为可以传递信息的媒介，是近乎直接禁止了这类可以书写的纸质品的存在的
黑市上出现一个卖书的小贩，这可是值得调查部倾巢出动去抓捕嫌疑人的重要危险事件！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用一个不太恰当的类比，完全可以得出一条推论来。
——这个世界的“造纸厂”，大概早就已经被视为“制毒窝点”等同的存在了。
更奇妙的事，造纸厂这种东西，大规模的流水线可以进行规模化生产。
而一些小规模的手工作坊，同样也可以产出差不多的纸张产品来。
顶多是由于纸浆的细腻程度不同、以及后续处理上的不同，会导致纸面的光滑程度、吸水性等具体的性质上有所不同罢了。
但是这些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有纸张，就一定会有“造纸厂”，规模大小不重要。
而堪比“制毒窝点”的“造纸厂”，为了防止被联邦政府一锅端掉，想必，那个造纸厂也会有着和制毒窝点不相上下的隐秘藏身之处。
联想到这里，关译心不由得挑了下眉。
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之前陪着吴学长去那条脏兮兮的黑街暗巷找黑诊所的时候，就随随便便堆放在那里的一堆工业垃圾。
郑小希和神父在贫民区的旧教堂里搞人体实验，其规模之大，甚至连旧教堂都直接重新“装修”了一遍，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那里绝对已经盘踞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么长的时间，调查部愣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关译心想想都觉得离谱。
同时，这也就越发能够证明，联邦政府的控制力，在贫民区这种地方，可以说是约等于无。
比起牵扯到无数人、进行人体实验的旧教堂，如果有人在贫民区里搞个小作坊式的造纸厂，关译心觉得，这个“造纸厂”被调查部一锅端的概率，同样低得令人发指……
说起来，关译心其实至今也无法搞清楚原身，藏在贫民区十八楼住处的那本废弃的实验记录册的来源。
但是，对于郑小希留下的这几页实验日志，来源却是明摆着的，也就是郑小希所属的那个名为“巴别塔”的邪教团伙。
甚至于，就连上面实验日志的内容，关译心都可以直接猜测一二。
——估计还是和旧教堂那边的人体实验有关。
原身藏在贫民区家里的实验记录册，来源很可能就是那个同样藏在贫民区里的“造纸厂”
甚至于，那个“造纸厂”在一定程度上，或许也和郑小希手里这几页实验日志的白纸有关。
再加上相似的潮湿环境，还有“实验”的部分。
想到这里，关译心捏着这几页实验日志的手指，不由得稍稍用力。
对于原身做过的事情，她越来越觉得微妙和危险了……
不过关译心这会儿暂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仔细翻阅这几张实验日志。
她缓缓地舒了口气，先轻轻地将这几张纸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又按照自己的思路，拿出了恨不得掘地三尺、刮光每一块地皮的架势，耐心十足地将整个402宿舍都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
出于谨慎的考虑，关译心在翻箱倒柜的过程中，还不忘记把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原位。
说不定，这间402宿舍里还有别处藏匿着郑小希曾经留下的痕迹呢？
当关译心在这里小心翼翼、动作轻微但是架势却相当震撼地翻箱倒柜的时候，一只浑身脏污、毛发虬结、甚至有少许脱落斑秃、露出里面深可见骨伤口血痕的老鼠，正顺着中央大学的下水道快速移动。
这只老鼠有着完全不同于其它老鼠的、极其古怪的异色双瞳。
然而此时，老鼠尖瘦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种极其生动、却也古怪的表情。
老鼠的头部，其中一只眼睛，就如同灰蒙蒙的塑料珠子一样，透出一种被磨损后越发浑浊的无神来。
就像是有人给这只老鼠，硬生生地加上了一颗来自于玩具中的、毫无神采的假眼。
这只老鼠灵巧地转动着另一只湛蓝色的眼睛。
在下水道的管道链接处，不由得停下辨别了一会儿方向，这才选定了一个位置，继续往前飞快地爬行。
它是从中央大学环境绝佳、视野开阔的c区过来的。
学生会所在的那栋白天总是沐浴在阳光里、环境别致地尤为突出的建筑，就正好坐落在c区的核心位置。
——它根本没弄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原本附身在中央大学一个普通学生身上的部分眼球，便在突然之间遭遇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仗着自己那非同一般的恢复能力，它原本从来不在乎自己栖息的身体是否受伤这点小事。
反正，只要再吞噬足够的血肉，那些伤口自然而言也就恢复过来了。
唯独这一次，它一直颇为自得、甚至引以为傲的恢复能力，却遭遇了滑铁卢。
它自己一直使用的、“郑小希”那具身体，在旧教堂就遭遇了意外。
不过，反正那具身体已经暴露在调查部的眼中了，它原本的打算就是，回到“巴别塔”之后，起码需要换一张脸，甚至需要更改部分人体生物指纹相关的特征，避免被调查部那群疯狗咬住盯上。
现在，因为关译心的突然暴起，导致“郑小希”那具身体直接报废，虽然有些可惜，不过，依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了。
正好等回去“巴别塔”之后，直接换一具完整的新身体。
然而，当它从贫民区旧教堂的地下管道，一路循着那些四通八达的管道，进入中央大学之后，事情却频频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先是突然无缘无故地遭遇重创。
并且，那个极其痛苦、仿佛直接被撕碎的伤害，甚至以一种它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就这样直接作用到了它的本体上，让它在下水道的脏污中痛苦挣扎了许久，才苟延残喘地留下了半条命。
而后，考虑到自己的虚弱，当它试图回收之前附着在中央大学部分学生身上的力量的时候，却突然又遭遇了调查部的封锁。
甚至于，在它根本来不及收回那部分力量的时候，那个蓝裙子女孩，便直接失控到了产生“畸变”的状态……
浑身是伤的老鼠简直无法理解。
从“郑小希”这个潜伏在中央大学的身份突然暴露开始，事情怎么会一路急转而下，仿佛每一步都在和它作对？
狼狈的老鼠带着浑身地脏污、在下水道中探头探脑的时候，一只眼睛更是早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而随着它渐渐靠近位于中央大学最边缘化的F区1号楼之后，原本正以倒栽葱的姿态、恨不得把自己闷死在关译心衣兜里的小怪物关一一，突然仿佛闻到味的猎犬一样，猛地从兜里探出头来。
关译心还在全神贯注地翻找东西，突然就发现自己兜里的关一一打了个滚，一下子就把原来栽进去的姿势摆正了，还用爪爪扒这衣兜的边缘，“蹭”的一下冒出头来。
反正不管是关译心还是关一一，一人一小怪物，全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关译心也不嫌弃它，直接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关一一的棱角分明的小脑袋，只是含糊地发出了一个语气词：“嗯？”
不等关译心开口仔细询问，关一一便已经精神抖擞地说出了一句它最为熟练的话语：“muamua，香！”
关译心微微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关一一在402宿舍里发现了什么。
她的视线立刻朝着整个宿舍逡巡过去，同时开口和关一一询问道：“哪边？是我忽略的地方吗？”
关一一立即果断地摇头，摇摆了两下之后，这只小怪物索性一边说一边试图用自己的脑袋比划：“超香、超好吃的食物过来了！”
关译心闻言，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刚刚还在衣兜里装不存在的关一一这会儿已经兴奋地，都会说“超好吃”这个程度的形容词了。
当然了，更关键的点在于，按照关一一的说法，那个“超好吃”的东西正处于一种距离越来越近的状态了。
对于关一一刚刚的描述，关译心难免有些纳闷，不由得喃喃道：“还带送外卖的不成……？”
关一一则是已经兴奋地恨不得化身一根扭股儿糖了，它熟练地从关译心的兜里窜出来，稳稳当当地挂在了关译心的肩膀上，还忍不住朝着前面传来香气的方向探了探头。
关译心对于小怪物的肢体语言，已经很熟悉了。
关一一忍不住地朝着那边的方向使劲，显然就意味着，它想要的“外卖”就在这个方向。
唯一的问题在于，那边是402宿舍的洗手间的方向。
关译心有些迟疑：“啊这……”
她眨了下眼睛，瞅瞅丝毫不受影响，高兴得简直就要原地打滚的关一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没等关译心想清楚这里面的关系，关译心便突然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也闻到那股诱人到令人迷醉的香味了。
关译心现在的感知能力和她自己比较，其实已经变得敏锐了许多。
但是显然，比起隔着网线都能判断好不好吃的小怪物关一一来说，还是差了至少一个等级的。
然而，随着那个无比诱人的“外卖”散发出的勾人食欲的香味越来越近，关译心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开始崩塌。
关一一似乎直接屏蔽掉了香味之外的部分，这会儿一边和关译心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好香、好吃、好饿、muamua”，一边已经馋得口水哗啦啦的了。
同它意识相连的关译心，蒙地严严实实的脸上虽然看不出明显的表情。
可是，关译心那双充满了震惊的漆黑眼眸里，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崩溃到近乎窒息的神色。
那股让她也觉得很香、很香的味道，竟然是和下水道那脏乱腥臭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
关一一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是，关译心人类的躯体，尤其是鼻子的嗅觉，明确地给她提供了这么一个天崩地裂的信息。
谁家正经“外卖”竟然是走下水道的啊！？
这尼玛还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