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昭用晶莹剔透的玉手将刀拨远了一点，“这是谁惹六公主生气了？”
“怎么？听皇兄说你如今谁都不见？！”
“哦…原来因为这事…我都那么十恶不赦了，还见我做什么，白白被溅了一身脏水。”胤昭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刚送到嘴边，被方琬一把抢走。酒水洒了一手，胤昭不在意的甩甩手。
“你就准备一直如此下去了？！”
“那…我应该如何…？”
胤昭脸上露出迷茫。方琬把刀扔到一边，挤到胤昭的身边坐下，也是一脸的自暴自弃。无支祁上前几步，把扔在地上的长刀收好。
在出嫁之前她便听说了些风言风语，没想到竟然越来越严重了。
方琬始终难以理解为何世人会如此为难胤昭。她未伤害过任何人，反倒为了保护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付出了诸多代价。她的付出难道都不值一提？她争取来的结果也无人再提，揪着她的伤处，不断的在伤口上撒盐。
方瑜来过几次，都是无功而返。方瑾想起他们远嫁的妹妹，不正好在魔宗的地界上吗。便修书一封，拜托她来看看胤昭。跟着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她的长刀。
“那…你也不能把他们撇的远远的啊，他们都很担心…尤其是五皇兄。”
胤昭叹口气，“好不容易把他们摘干净了，就不把他们往浑水里拖了。若不是你如今已经嫁给了阿史那隼，今日我连你也不会见。”
两人谈了许久，直到夜深了，方琬也没劝动她。最后无奈，无支祁把方琬平安送回去的。
回到草原的方琬，马上写了回信，告知胤昭近况。
胤昭不改她散漫的态度，依旧整日半躺在斜榻上，感觉往后的日子大概就这样了吧。魔宗能有什么大事？魔宗人也一直散漫惯了，陆吾在位时，就没立下过什么规矩，胤昭更是懒得立规矩。唯有一条，不可侵犯人族。但凡去侵扰人族边境的，不问缘由，都被胤昭二话不说的处死，一来二去也没人敢去了。
三日后，无支祁来报，“大司命，皇帝来了，说要见大司命。”
“不见。”胤昭将手里的酒杯扔在桌子上，发出叮当的声音。
一天过去了，无支祁又来禀报，“皇帝…在结界前站了一天。”
胤昭还是没理，站累了就该回去了吧。
月亮升了起来，夜风习习，已经换了睡袍的她不放心的问一句，“还在呢？”
无支祁回话，“还在。”
这一次他竟如此执着。胤昭想了想，终究还是动身下山，去见了他一面。
方瑜玄色龙袍，站在山脚下。表情坚毅，还带着怒气。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在生气，胤昭心想。
她站在结界里面，没有出去，盯着他的鞋尖，也不和他对视，“见也见了，回去吧。”
“你就这么狠心，一句话都不说的走了…胆子肥了，还要叛出师门？”
胤昭紧抿着薄唇，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皇上…废后吧。”
“你说什么？！”
“你应该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稳坐中宫。”
“新婚那天是你说的，荣辱与共。为何你可以和我荣辱与共，我不能和你共度难关？”方瑜的嗓门渐渐大了起来。
“那时不过是帮你铲除异己，朝廷上勾心斗角，在种族对立面前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如今你和我荣辱与共的代价，是要和整个朝堂抗衡，和全天下人对抗。甚至要赔上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他们容不下的是我！”胤昭自嘲的一笑，“只要我离开了，他们是不是都安静了许多？”
方瑜一时哑口无言。胤昭从他的反应猜到了目前的状况，正是她所希望的。
“我可以向皇帝保证，只要我在位一天，魔宗就不会进犯边境。统领万神，保佑人间风调雨顺。”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听起来简单，但这事哪里是说说这么简单。单管着魔宗就已经不是易事，她还要统领万神…
“还有，皇上废后时，圣旨记得送来，告知臣妾一声。”胤昭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夜深露浓，皇上保重龙体。”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方瑜看着那背影，仿佛心口被人捅了两刀。
他站了太久，迈步时踉跄一下，扑到结界上，他用力锤着结界，喊着让她回来。可胤昭的裙角慢慢消失在了深夜的密林里。和那日给他的感觉一样落寞。
方瑜准备出手破了结界，无支祁急忙出声阻止。
“这结界是大司命布下的，若皇上硬给破了，恐怕大司命也会性命不保。”
方瑜怒目圆睁，“如今朕要见一眼自己的皇后也如此困难了？！”
“奴才刚被大司命提拔上来不久，在神木林威望不足，所以……”无支祁耸肩，这确实是他左右不了的，“不过皇上放心，奴才会好好伺候。”
*
第二天胤昭就病倒了，无支祁早就听闻她身子弱，再加上忧思过度，心里郁结难消，也是该病一场了。可没想到病的如此严重。
她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跟着婢女进去过几次，每次都能看见她蜷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眼角还挂着泪痕。
到底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无支祁看着不忍心。他去民间搜罗大夫，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胤昭有些神智不清，看着眼前的人问，“你怎么进来的？何时还会诊脉了？”
“奴才是大夫，是司命大人带奴才进来的。”
胤昭听见他开口说话，精神清醒了大半，不是方瑜…他只是长得像…声音一点也不像…
胤昭把手抽回来，不再让那大夫诊脉了。她也不想喝药，太苦了。
那大夫也诊完了，抬手开了药方。一个时辰后无支祁端着药进来。胤昭一闻到药味立刻把脸转向里面。
她身子太虚了，无支祁想着把她半抱起来，方便喝药，却被胤昭一把推开。可她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若大司命执意不喝，那奴才只能去请皇上来了。”
胤昭沉默半晌，还是从床上坐起来，忍着苦，把药喝完了。然后她伸着手，仿佛索要什么东西，不过想想又放下了。
“大司命要什么？”
“…糖。”
无支祁一愣，他没伺候过病人，也从不知胤昭还有这种习惯。
“奴才下次一定准备。”
胤昭又重新躺回去，把自己卷起来。
“神木林的消息别传出去，任何时候都是。”在无支祁临出门时，胤昭如是说。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奴才明白。”无支祁答应下来，她是怕有什么消息传出去，皇上会担心。
“还有，别奴才奴才的自称了，你如今是一人之下的司命。”
“在下…遵旨。”
胤昭满意的合上眼，又背过身去。
随着她的身体逐渐好转，神木林的大消息倒是传不出去，小道消息倒是没断过。成天和把她劫走的司命大人成双入对，今天大司命收了几个男宠，明天大司命纸醉金迷。
等传到方瑜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有血有肉，不得不信的事实了。
其实也就是胤昭喝多了，偷跑出去，依着哪根树杈便睡着了。无支祁总要出去找自己的主子，有时带着几个轿夫，找到人了便抬回来。有时候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便先打发轿夫回去。等找到人了，再守到她醒来。
传闻中新收的男宠，也是那个与方瑜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大夫。因为确实医术精湛，在胤昭的默许下留下了，赐名：莫怀君。
可从上次她病好以后，依旧还是没日没夜的喝酒，喝多了就在外面吹风，没几天又染上了头疼的毛病。朝事依旧不理，若是天上有什么事了，她还能强打起精神，听上一二。
如今已经是阿史那王妃的方琬，也是三天两头的跑来，每次都会带些东西。上次带来了她的长刀，下次带来她的软甲。今天一包桂花糕，明天一坛梨花酿。
可唯有一件东西，只要到她手里就会转手进了火炉——书信。
不单单是方瑜写来的，只要是熟悉的字迹，她转手就放到蜡烛上点燃。
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她不敢看。
“大司命若是闲着无聊，何不去奴才的部落上走走？”
莫怀君看着这石床都要被她躺出来一个坑了，想让她出去走走。
“你的部落？巫医？”
“奴才的部落只是桡疆十二峒其中的一峒。”
“桡疆十二峒…虽不知是做什么的，不过这么久以来，你们那里倒也安分的很…”
“我们不过是研究虫蛊、巫术。比不上阿史那部那样的大部落，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胤昭嗤笑一声，“你们还算得上老弱妇孺？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十二峒的秘术可是邪门的很。”
“不过都是些搬不上台面的小把戏，让大司命见笑了。”
胤昭思索片刻，去看看也好，毕竟十二峒和阿史那部是她上任以来，维二安安静静没出任何问题的部落，就算是体察民情了。
无支祁听说她终于准备出门了，连忙叫来婢女为她梳妆打扮，准备好了轿辇。
胤昭穿上无支祁早就备好的衣服，黑红色的长纱薄袍，金丝鎏边，裙摆上绣了一只凤凰，如此仪制倒也符合她皇后的身份。腰间、脖颈处缀满了红色宝石，走路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新任大司命的轿辇走在街上，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有事的没事的，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到街上来，希望能一睹大司命的容颜。毕竟从古至今，也没有人能同时能执掌天界和魔宗。
可奇怪的是，人头攒动的街上静得落针可闻。
十六人抬着轿辇，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虽四周都挂着黑红色纱帐，里面的情形也隐隐约约看得见。
胤昭半躺在柔软的座椅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各色水果和茶点，‘新收的男宠’安静的跪坐在一边。
“娘亲，这就是新的大司命？”一个幼童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大街上很是突兀，“她好漂亮啊…… ”
一位妇女连忙捂住小孩子的嘴，这位大司命刚上任不久，大家还没摸清楚她的脾气。随之传来的是利剑出鞘的声音，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妇人手急眼快将孩子护在怀里，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黑色纱幔轻轻一掀，一道黑影从轿辇里蹿出来。冰冷的剑锋被她紧紧握在手里，轻轻一折，就断了。
“二人对大司命出言不逊，奴才奉命执法。”魑魅魍魉其中一人单膝跪地，对胤昭的阻拦很是不服。
“奉命？奉谁的命？”胤昭冷哼一声，将断剑扔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小孩说本座生的漂亮，怎么？你不同意？”
“奴才不敢！”那人双膝跪下，头紧紧埋在地上。
“以后少把陆吾的那一套拿来用在本座身上。管好你们的爪子，若是管不住，就砍了了事。也能少给本座生些事端。”
胤昭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娘亲怀里的孩子，生了一双圆圆的杏核眼，长大后应该是个俊秀的青年。那做娘亲的也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胤昭，两人视线撞上，她急忙按着孩子跪下，嘴里念叨着：谢大司命不杀之恩。
胤昭膝盖一弯，本想伸手将二人扶起来。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动身，转身回到了轿辇上，离开了。
她在这里是人人惧怕的魔宗大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