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山轻轻地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下属，他收拾好自己慌乱的心情，顺带整理了一下衣冠，而后才迈着略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向了峡谷入口处那个负手站立的黑衣公子。
沈万山从赤脚的货郎做起，一路走上了正国财富的顶峰，他见过无数人，可从未在哪个年轻人的脸上，见到过这位黑衣公子的那种深邃感。
老沈并不是文盲，他就是没办法形容这个年轻人带给他的感觉，他只能使用深邃两个字。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个黑衣服的俊朗公子，简直像是平静无波的大海一般，引人遐想，却又让人不敢靠近。
沈万山在黑衣公子身前半丈处停下了脚步，他不敢继续朝前靠近过去了。
一是因为周围倒地的尸体太多，鲜血顺着地势流淌，就汇聚在他脚尖前头的凹地里，再朝前走，少不得要沾染上血污。
二是因为，那黑衣公子身侧立着的那个微阖双目的老人，带给沈万山十分沉重的压力。
老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那就是他如果朝前再走一步，很可能会当场身死。
不是那个老人动手，就是这个黑衣公子出手。
那两位满脸写着生人勿近，自己最好识相些。
身后的那些商队成员们，开始纷纷收拾地上的狼藉，有些负责任的，则转头看着自家老爷，和那两个强悍到吓人的陌生人。
手下们想要上来帮沈万山提防着一点，不过老沈早就拒绝了。
就从黑衣公子和那老人刚才动手的情况来看，自己这边带着的这些高手，根本就不够看的。
老沈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这些高手，在人家真正的强者面前，弱到掉渣了。
不过沈万山毕竟不差钱，现在也不是戳破这些怪罪自己手下的时候。
沈万山朝着那个黑衣公子还有老人抱拳，微微躬身，开口大声道：“临安沈万山，多谢两位仗义出手！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这些好听的场面话，还是得说的，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说出来了，面儿上至少漂亮。
黑衣公子原本满眼的漠然，看着地上尸体和商队的时候，像是在看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
但是沈万山毕竟是沈万山。
这种人，光是一个名字，就足以引来万众瞩目。
这个黑衣公子一看就不是凡人，但难免还是在听见沈万山这三个字之后，态度有了变化。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像是深海泛起了波澜，有几绺细微的光芒流转，一闪而逝。
然后他开口了。
沈万山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这个年轻男人说话的时候，好像比西子湖边最奢华的酒楼上的花魁歌姬唱曲儿的声音还要悦耳。
老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他怎么也不曾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给惊艳了。
但这却是活生生的事实。
这个黑衣公子的声音，清冽又华丽，他用淡淡的语气在说话，老沈听了，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块刚出窖的剔透冰块之上，只穿了淡薄的衣裳，在上头打滚，阳光彻照，满眼都是晶莹的光芒。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古怪的想象，但是听这位黑衣公子讲话，老沈并不觉得难受。
哪怕他现在正站在一个躺满了尸体的峡谷当中。
那黑衣公子说的是：“河阳镇观澜山庄诱骗的那个沈明月，是你的女儿？”
老沈第一次听见这个黑衣公子的声音，惊讶之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黑衣公子身旁的那老人，稍稍抬起眼皮，瞥了老沈一眼。
老沈当即身子一颤，从那种惊艳之中醒了过来。
他打了个冷战，带着些害怕，看了那老人一眼，而老人又垂下了眼皮。
黑衣公子盯着沈万山，并没有将自己的问题复述一遍的意思。
老沈深吸了口气，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刚才他所说的话。
接着，沈万山点点头，“不错，沈明月，正是小女……”
老沈刚说到这里，那黑衣公子就道：“英雄宴上，那个拔剑质问群雄的年轻人，也就是最初挟持你女儿的年轻人，叫秦小河是吗？”
“不错，他的名字叫做秦小河。”老沈咂摸出一点味道来了，这个黑衣公子说话做事的风格，非常凌厉，他一看就是哪个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子弟，这种俯视众生的上位者姿态，老沈并不感觉到陌生。
沈万山心中对这个黑衣公子是怀着感激的，毕竟人家出手救了他和他的商队。
不过，面对这公子的态度，沈万山选择了迎合。
老沈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知道面对这个黑衣公子，自己不需要多嘴，人家问什么，他回答什么，这样就是最好的应对了。
“秦小河……”黑衣公子念叨了这个名字两声，然后他继续看着沈万山道：“他此刻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老沈有些意外。
毕竟面前的黑衣公子开口的时候，提到的是自家女儿的名字，他还以为这个公子是冲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来的。没想到，人家想找的好像不是明月，而是那个曾陪着明月从河阳镇下江南的年轻人。
明月对那个年轻人多少是有些意思的，这一点沈万山不是看不出来。
那个敢在英雄宴上，当着那么多英雄豪杰拔剑的愣头青，沈万山倒也并不讨厌。
甚至，对秦小河的身世，他还怀着一种感慨在里头。
此刻，这个黑衣公子提起秦小河，老沈回忆起他来，却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将他给忘记了。
对沈万山来说，他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好自己的女儿，然后是挣钱，享受。
人生嘛，简单点，忙乎三件事情，就足够了。
他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道：“英雄宴后，那位秦公子离开了临安，之后应该是往牧马关去了吧。我没有追问过，只是偶尔听我女儿提起。”
黑衣公子缓缓点头，“所以你并不清楚他此刻身在何处？”
沈万山摇头，“不清楚。”
黑衣公子脸上露出失望神色，正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老沈在后边抬起手，喊了一声，“公子留步，虽然我不清楚他在哪儿，但是如果你想要与他相见的话，我有法子！”
黑衣公子回头，朝老沈看来。
沈万山笑着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镶嵌白玉，造型别致的鎏金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