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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主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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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三角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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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凯文迪尔动手,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但是这样……”

米兰达目光热切,而马略斯依旧没有说话。

但是这样的结局,泰尔斯,其实你也不是没想过——一个想法突然从心底冒出来,吓了泰尔斯一大跳。

如果真能达成目标,泰尔斯,那也不失为更好的结果:

嗯,两位凯文迪尔自取灭亡,翡翠城最大的麻烦和刺头被拔除,而留在南岸领臣民们记忆里的,只会是你的宽容仁厚和施政有方。

就像这几天里,你软硬兼施,让翡翠城上下服膺,你纵横捭阖,令空明宫全体敬服……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住椅臂。

不,这样的话,希莱,希莱她会……

就连希莱也不能怪你——他心里的想法反驳着他——你只要留下詹恩的性命,套进囚车送往永星城就好。

兴许这样,对那位鸢尾花公爵还更好。

大不了,你可以通过事后的积极补救,回到永星城后的尽力斡旋,来保住詹恩的下场,以让希莱明白:为了那姑娘的愿望,你已竭尽全力。

她会理解的。

因为经过这几天的共患难,她已经明白你,她把你当作战友,她会衷心相信你……

不——泰尔斯下意识摇了摇头,恍惚地呼吸着。

不妥,不妥……这与希莱无关,或者说,不能只关希莱,这件事事关整座翡翠城。

那这样做才对翡翠城最好——他心底里的想法一个个冒出来——你看到那两个鸢尾花后裔都是什么样的混蛋了,一个冷酷无情虚伪狡诈,一个野心勃勃毫无底线。

在你离开之后,他们就会撕下面具,对你斡旋的协议嗤之以鼻,弃若敝履。

而你不该把翡翠城,把南岸臣民的未来,交到他们手里。

更糟的是,翡翠城在他们任何一人手里,利益相冲,立场相悖,复兴宫和空明宫都迟早会走到战火边缘。

就像《翡翠谜城录》所揭示的那样。

但是,泰尔斯,这可是你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翡翠城……

你若这就转身离开,任由它在那些无耻之辈的手里糟践堕落……

不。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再想这些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米拉,但目前……”

“亚伦德。”

就在此时,久久不言的马略斯却突然发话了:

“您有此一议,是因为您父亲的缘故吗?”

泰尔斯闻言一惊,开始细思。

“什么?”

米兰达先是一顿,随即面露不快,但她还是谨慎回复:

“我父亲因罪获囚,而我已经多年没有……”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指使你。”马略斯幽幽道。

米兰达话语一窒。

她想起了什么,转身正面面对马略斯,目光渐厉:

“那你是什么意思?”

马略斯静静看着她,也不答话,只是耐人寻味地勾了勾嘴角。

眼见对方不回答,米兰达面色更冷。

泰尔斯眼见气氛要僵,正准备出言缓颊,可在他看见米兰达冰冷眼神的刹那,心里的想法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你知道的,泰尔斯。

哪怕不用马略斯提醒,你也该知道她为何有此动议。

古来刀剑,难逃其鞘。

先前,她的父亲,北境公爵瓦尔·亚伦德,不就可能是被凯瑟尔王放任、纵容,甚至有意挑拨,进而被生生逼反,失去权柄的吗?

米兰达,她从中学习,引以为训。

至于她的这项建议,究竟是致敬,还是复仇?

泰尔斯一个激灵,连忙回到现实。

“殿下,亚伦德所言是一步险棋,若您真有这样的打算,或者至少有过这样的念头,那就更当小心。”

马略斯终究没有回答米兰达,而是转向泰尔斯:

“詹恩和费德里科均非易与之辈,殿下要让他们互斗而坐收渔利,就要当心落入他们其中一人的陷阱,小心被反过来利用,挑拨您与另一人的关系,借刀杀人。”

泰尔斯想起那两位凯文迪尔的厉害,不由肃颜正色,颔首称是。

可这话在米兰达耳中,却是听者有意,只见女剑士勃然变色,但她强压情绪,只是垂头鞠躬:

“当然,这只是我的些许愚见,殿下请勿见怪。”

泰尔斯只得微笑点头,示意不碍事。

但看看米兰达——他忍不住想道——看看她希冀的双眼。

这也许跟她父亲有关,但更与她自己有关。

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显然,米兰达还有一些尚未说出来,也不便说出来的话:

先前,所有人都警惕您背后的王权。

现在,所有人都指望您抓紧手中的王权。

泰尔斯背脊发寒,一股没来由的焦虑恐惧袭上心头。

幸好马略斯及时开口,打消他的不安:

“总之,若一着不慎,原本超然事外立于不败之地的殿下您,就可能被重新拉进这趟浑水,一身腥膻——例如,若其中一位鸢尾花遇刺,而d.d又正好在案发现场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

马略斯警告道:

“那时候,您再想让人心服口服地‘拉架’,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泰尔斯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嗯,但是,之前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托尔啊,你知道我人前人后装模作样,狐假虎威求爷告奶了多少次,才止住翡翠城的混乱,换来眼前这一片安宁,一刻清闲吗……

泰尔斯疲惫地叹出一口气。

“而且目前看来,让两位凯文迪尔微妙对峙,各方势力巧妙平衡,令翡翠城维持当前态势,才是对我们而言最好的策略。”

马略斯解释道:

“这保证了您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成为翡翠城中最关键的一方,像一枚地位超然的游码,自重不大,却能决定南岸领权力天平的方向。”

剑在未出鞘的时候,才是最锋利最危险的。

泰尔斯沉吟着。

“勋爵所言极是。”

泰尔斯意外地扭头,只见出言的人居然是米兰达:

“一旦两位凯文迪尔齐齐落马倒台,殿下您就成为了事实上的翡翠城之主,也成为了压力最大的负重者和靶子。”

女剑士沉声道:

“那时,您首当其冲,要直面南岸领内外各方势力的诉求和算计。任何空明宫的风吹草动都会算在我们头上,任何翡翠城的现状变动都会让您首先受损,而任何想要改变现状的人所考虑的目标一定先是泰尔斯摄政——事实上,哪怕现在两位凯文迪尔都健在,坐镇空明宫的您也已经面临这样的风险了。”

泰尔斯深以为然。

马略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米兰达,话锋却突兀一转:

“或者我们可以利用那位希莱小姐,在两位凯文迪尔‘自取灭亡’之后,把她扶上位?”

什么?

米兰达眉毛一跳:“可是……”

泰尔斯表情微变:“但是……”

“但我猜殿下不会同意的,对吧?”

还不等两人开口,马略斯就轻笑一声,擅自作结:

“无论怎么看,都不值得,也不安全。”

泰尔斯和米兰达双双一顿,他们对视一眼,又齐齐撇开。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泰尔斯尴尬结论道:

“目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而该继续维持翡翠城里詹恩、费德里科和我的三角局势,这才是最稳妥、对我最有利、最能给我权力的选择。”

三人齐齐沉默。

“那殿下就要做好打算:当我们退场离开的时候,要留下一座怎样的翡翠城,”米兰达叹气道,“我见过那两位凯文迪尔的眼神——他们不会放弃的。”

泰尔斯神情一凛。

没错。

不管三人开会时说得多么斩钉截铁,多么信誓旦旦,他留下的措施多么及时有效,后手多么强而有力……

一旦他就此离开,留下一位公爵和一位子爵,无论是费德里科被詹恩盖过,还是詹恩被费德里科压制……

“即便目前妥协,也只是暂时的。”

米兰达幽幽道出泰尔斯的担忧:

“在殿下离开之后,在制衡的力量消失之后,翡翠城迟早又要变成两军对垒的棋盘,区别不过是哪边棋子更多,外援更足而已。”

那翡翠城是否还能是殿下或陛下想要的翡翠城,就不一定了。

泰尔斯难受地揉了揉额头。

但那就是他父亲的事了。

或者说,那就是翡翠城和凯文迪尔家族的事了。

米兰达继续道:

“而且,无论是詹恩还是费德里科,他们俩之间的血海深仇,似乎也不能更不应由殿下解开。”

泰尔斯兀自头疼,没有回答。

“不必过分担忧他们个人。”

泰尔斯和米兰达齐齐转头。却是马略斯在此时开口:

“冲突衍生出仇恨,但根源却不在仇恨……”

只见马略斯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翡翠城的街景。

“……而在于野心、权位和利益,在于两位凯文迪尔所代表的不同人群和团体、阶层与身份。”

爱恨虽深,犹有竟时。

权翻利涌,无止无休。

泰尔斯挑了挑眉头。

“有人当权,有人反对,有人得利,有人受损,其中一方必然为了对抗另一方,而倒向其中一位凯文迪尔,而另一方便作出反应,聚到另一位麾下。”

马略斯正色道:

“此事在永星城如此,龙霄城如此,长吟城、曦望城、圣麟城,莫不如是。而在发展最特殊,变动尤为剧烈的翡翠城么……”

守望人顿了一下,望着窗下熙熙攘攘的城池:

“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曾例外。”

甚至因为变动剧烈,而更为严重。

“你说得对。”

泰尔斯明白过来。

“人们所见到的问题,是詹恩和费德里科,”他紧皱眉头,“但我所见到的问题,却能一路延伸到当年的伦斯特与索纳,乃至新阶层和旧贵族。”

米兰达分别看了他们一眼。

“这不仅仅是两个人谁当公爵的问题,”泰尔斯思考着,“甚至不是两帮人的问题。”

他细细思量:

“而是这两个人,会分别接近什么样的利益和思想、被什么样的人所裹挟、被什么样的力量所托举,从而做出什么样的决策,又会如何反过来深刻影响翡翠城,影响他们身后的人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

“或者说,这就是鸢尾花、空明宫乃至于翡翠城发展到现在的必然,是它们在根本结构上的问题,无可避免。”

泰尔斯又揉了揉额头,只觉得眼前千头万绪,越发纷乱。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一时只能听见窗外的嘈杂熙攘。

“但殿下所做的已然足够。”

马略斯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因为剩下的事,自有翡翠城为您做完。”

什么?

泰尔斯睁开眼睛,米兰达也转向了他。

只听马略斯道:

“前几日,殿下已经作出了选择:您绕开最关键的两位凯文迪尔,转而接触、沟通那些站在他们背后,为他们所用,甚至簇拥着他们的人,那些各方势力,各派人物——从高到低,从上到下,从商人到海盗,从贵族到黑帮……那些层层叠叠背负着翡翠城的人。”

泰尔斯顿时一怔。

也是他们自从到达翡翠城,就不断派人接触,收集情报的对象……

“而妙就妙在,商人也罢官僚也好,小地主也罢作坊主也好,几十年的时间里,凯文迪尔家族为了发展翡翠城,已经授予了这些人足够的利基乃至权责,给了他们足够的动力和本钱。”

马略斯抱臂望着窗外,目光闪动:

“而包括詹恩在内的几任公爵,为了抵抗王权保住南岸领,更是把这些利益共享、争取支持的手段用得炉火纯青,就差没揪着国王的脖子大喊‘那你去找全翡翠城人要钱啊’了。”

泰尔斯眉毛一挑:真希望凯瑟尔五世在这儿。

“你是说……”

“当那些被您一一说动的各方势力,各自做出选择,帮助您摆脱红与黑二择其一的陷阱,不知不觉,让翡翠城重回正轨的时候……”

马略斯转过身来,语气耐人寻味:

“您就已经转嫁了矛盾,把两位凯文迪尔和泰尔斯摄政的矛盾,转嫁为凯文迪尔家族和翡翠城上下各阶层的矛盾。”

泰尔斯眼神一动。

“现在,您又释放了两位鸢尾花少爷,甚至放任他们与各方势力接触,联络旧部和支持者,尤其是那些您接见过的人们,表明了您的态度和立场。”

只见马略斯冷笑一声:

“现在,就该轮到凯文迪尔们自己,轮到他们在矛盾和野心之外,在家族旧怨的束缚之外,听一听不同的声音,然后做出选择了:他们究竟想把这座城市变成财富之城、王后之城?还是战火之城、权力之城?”

那一瞬间,米兰达瞪大了眼睛。

女剑士低声呢喃:

“埃克斯特人,原来如此,埃克斯特人……”

“而您所见过、所了解的那些人、那些事,他们会反过来,站在自己的立场和利益上,制约凯文迪尔身为南岸领主的权威与私欲,用各种——哪怕是有限的——方法逼他们就范,让他们明白:一意孤行,唯有自取灭亡。”

泰尔斯愣住了。

不是巧合。

他想起刚刚手下人的汇报……

【即便是习惯出入宫廷的高官能吏如迈拉霍维奇总管、伊博宁审判官,传统旗下封臣如卡拉比扬和拉西亚家族,乃至塞舌尔上尉、切尔基少尉这样的军警中坚,包括翰布尔和泰伦邦等地的国外使节,乃至翡翠城标志性的巨商富贾,各业行首,来拜访詹恩公爵的也不多……】

泰尔斯醒悟过来:

这些人,这些原本代表翡翠城的人,他们的沉寂,他们和两位凯文迪尔的刻意疏远……

那不是巧合。

“殿下,您现在只需静观其变,因势利导,”马略斯抱臂道,“然后在其中更轻一方失衡的时刻,轻轻一扶,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静观其变,因势利导……

泰尔斯只觉豁然开朗。

他想起之前闲暇时看过的《翡翠谜城录》:海曼王子和雷吉娜小姐,八指王和科克公爵,原来如此……

“在我看来,殿下,您所仰赖的,稳定的三角局势,从来不是王子、詹恩和费德里科……”

马略斯目光一厉。

“而是您、凯文迪尔家族,以及……”

马略斯向后一步,深吸一口气,陶醉地看向窗外无数人间烟火:

“整座翡翠城。”

那一刻,泰尔斯浑身一颤。

守望人悠悠道:

“这才是真正的——三角之城。”

话音落下。

三人各自沉思。

书房里一片安静。

“马略斯勋爵,您的伤好利索了吗?”

马略斯回过头,看向米兰达。

“还没有。亚伦德?”

“痊愈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米兰达死死盯着他,眼里的挑战之意再明显不过,“我好向您请教切磋——恐怖利刃。”

嗯?

马略斯闻言皱眉。

米兰达言罢,不等马略斯回应就向泰尔斯行了一礼,旋即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我去替班了,殿下。”

眼见女剑士离开,马略斯目光冰冷,他猛地转向泰尔斯。

“不是我说的!”

泰尔斯下意识举起双手。

我……我怎么知道谁告诉她你的外号……

不对……我怎么知道你外号是啥……

泰尔斯挤出笑容,尴尬地挠了挠头。

马略斯看他一脸傻笑的样子,叹了口气。

“对了,刚刚我告诉你的事情,殿下,什么翡翠城三角,什么把握走势,因势利导啥的……请别太当真,更别拿来处理实务。”

泰尔斯原本还言笑晏晏,闻言笑容一僵:

啊?

啥?

那你刚刚还——

“您若真要解决问题,殿下,那您就不能着迷于所谓‘看透了本质’‘问题的根本’‘抓住关键’……诸如此类的话术。”

泰尔斯眉毛一挑,笑容渐渐消失。

马略斯沉声道:

“您最好着眼于细节和真实,历史和真相。”

泰尔斯一怔:

“细节和真实?”

这还需要特别说明吗?

马略斯点点头:

“因为‘本质’也好,‘根本’也罢,这些唬人的大道理,都是我们事后总结出来的——大多数时候只能拿来自我安慰,或对人吹嘘,来回辩论。”

只见马略斯转身看向窗外的熙熙攘攘:

“但唯有细节和真实,殿下,唯有它们,才是组成现实的一块块砖垒,轻忽不得。”

泰尔斯收敛了表情,正襟危坐——守望人的这个样子可不多见。

“离开它们,什么本质,什么根本,都是虚假。”

下一刻,马略斯一贯平静的嗓音,突然多了几丝波动:

“就像离开人本身……”

他幽幽道:

“什么信仰,什么理念,都无意义。”

什么?

泰尔斯看着他的守望人,心中有无数疑问,可话到嘴边,却凝成几个词。

“啊,”泰尔斯叹息道,“我会记住的。”

马略斯没有回头。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窗外。

望着多姿多彩的梦幻之城。

望向他眼里,那灰暗无光的一片荒芜。

————

“老子要杀了她。”

杀了凯萨琳。

杀了那就剩一只手的臭刀婊子。

红蝮蛇颤抖着双肩,缓缓抬起头来,满眼怨毒:

“无论出什么价码。”

无论请什么杀手。

哪怕要把洛桑二世从坟墓里挖出来。

杀了她!

但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恐怕很难。”

涅克拉猛地转头,死死瞪着里克!

会计师被吓得向后一缩。

但里克看了一眼沉默如故的费梭,虽然双腿颤抖,但还是勇敢地挺起胸膛,继续道:

“一来,泰尔斯王子铁腕治下,空明宫的政争才告一段落,各方势力无论大小内外,刚刚才达成共识安定下来,这是他的政绩和颜面……这时候要有谁掀起乱子,谁就是众矢之的,哪怕贵如詹恩公爵,怕是也挨不住那位殿下毁天灭地的王者之怒……”

红蝮蛇瞪大了眼睛。

“二来,我猜,正因空明宫里三方势力妥协,不方便再清算彼此,所以才需要‘翰布尔奸细’这样的替罪羊,给这些天的混乱背锅……而凯萨琳刚刚把话放出去,声称要‘揪出翰布尔奸细’的时候,涅克拉老大你们就着急忙慌把她宰了,或者至少被人怀疑是你们干的……”

里克摇摇头:

“即便道上的兄弟们不信,可空明宫刚换了新主子,底下的青皮们为表忠心,急于立功,也会很乐意把你们打成‘奸细’逮起来的……至少比真去找什么翰布尔间谍容易多了……

涅克拉身躯一晃。

里克弱弱地道:

“而哪怕是血瓶帮内,您最信任的兄弟伙计们,面对这样的情形,也少不得开始犹豫:为了保命,该不该把你们交出去?”

话音落下,涅克拉浑身僵硬,内心苦涩不已。

“小红啊。”

头狼缓缓抬头,看向涅克拉。

“现在你明白,我刚刚为什么要让你的兄弟们先出去了吧。”

费梭的话语比里克要来得轻,来得慢,却像是具有魔力,每一个字,都让红蝮蛇体内的异能激素急速分泌,来回激荡。

而涅克拉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满脸难以置信。

换言之,那场内讧之后,刀婊子,她能借势借兵,对他们穷追猛打。

他们却处处掣肘,不能对她有任何反击,否则就大祸临头?

要么听话妥协,坐下来谈判。

要么放手跑路,这一趟白来?

白宰了那么多老大?

白死了那么多人手?

红蝮蛇呆呆地看着自己腰间的短刀。

空明宫里,那个新来的王子。

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跟他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为什么他坐上摄政之位,所带来的每一件事,都把他逼得走投无路?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气氛诡异。

里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只听那位看似普通焰火摊贩的大毒枭轻笑一声。

“你们知道,小刀子的外号为什么叫‘幻刃’吗?”

里克赶忙恭敬回答:

“略有耳闻。听说她的一双手臂变幻莫测,让她的刀锋捉摸不定,如幻影般——”

“不。”

里克话语一顿,但他随即注意到:打断他的人是涅克拉。

只见红蝮蛇愤愤抬头:

“幻刃——这是特恩布尔在过去给她的称呼。他说,那婊子……凯萨琳的每一刀……”

涅克拉苦涩不已,不甘又愤恨:

“都砍向敌人看不见,也防不住的地方。”

似幻而真。

是为幻刃。

里克闻言一凛。

费梭却叹了口气。

“小红啊,你以为,当她多年前以下犯上,宰掉她的老大‘狗牙’博特,自己坐上位的时候,为什么老博特的所有手下都既不意外也无异议,乃至鼓掌欢迎,齐声支持?”

涅克拉眼神一动。

“因为她能宰掉博特,靠的既不是宴会上的那致命一刀,也不是老博特耽于美色而嗑错的药。”

费梭的语气里涌起怀念:

“而是在数不清的日常里,小刀子从利益到感情,从忠心到依赖,逐级逐步一下一下,把老博特与他部下之间的关系和联结,悄无声息地砍断的……每一刀。”

每一刀。

涅克拉浑身一颤!

里克双眼发亮。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即便血瓶帮的所有人都知道,博特之死必有蹊跷。

即便大家都知道,凯萨琳并不无辜。

也没有人会质疑反对。

遑论站出来阻止。

里克想起那位有一面之缘,声称自己因戒过毒而没法打麻药的血瓶帮女老大,突然新生感慨:

看来,她当年戒过的毒……

确是“阳光”无疑。

哗啦!

涅克拉猛地站起身来!

“我这就去找老弗格。”

他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他是地头蛇,经营已久,一定不会坐视……”

但费梭哈哈大笑。

“你又笑什么?”涅克拉恼火地看向对方。

王国的大毒枭摇了摇手:

“你就对弗格这么有信心?”

红蝮蛇面色一变。

他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凯萨琳的手,是我和他一起砍的,洛桑二世也是我们一起找的,”涅克拉冷冷道,“那个养鱼的想现在反悔,带我的人头去求和?晚了!”

“真的?你和他‘一起’?什么时候开始的‘一起’?”

红蝮蛇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意思?”

费梭眼神平静,笑意神秘,让他心生惶恐。

“告诉我,小红,”只听费梭轻声道,“从一开始,弗格为什么要跟着你干?反水凯萨琳,他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吗?”

涅克拉突然有些慌张。

“当然,老弗格他,他对刀婊子积怨已久,不满一个女人压在自己头上,不满帮内的本地高层们对他阳奉阴违……”

“弗格是东海领来的——特恩布尔崛起时,几乎把血瓶帮的东海势力赶尽杀绝,可唯独弗格安然无恙,哪怕他事后被嘲讽作‘流浪者’”费梭打断他,“相信我,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忘记积怨,消解不满了。”

忘记积怨,消解不满……

“你,你什么意思?”涅克拉眉毛耸动,嗓音发颤。

“意思就是,弗格会上你的贼船,跟着你去踩陷坑,小红,”费梭冷冷道,“原因只有一个。”

他身体前倾,语气肯定,不容置疑:

“自古至今都只有一个。”

看着对方略带怜悯和遗憾的眼神,涅克拉明白了什么,遍体生寒。

“不。”红蝮蛇下意识道。

“弗格他,他从一开始就敢不要命地押注,拼着得罪凯文迪尔家族,也要跟你和洛桑二世去拼命,对凯萨琳动手,对同伴动刀,在翡翠城的鸡飞狗跳里添一份力,不是因为别的……”

拉赞奇·费梭轻轻颔首:

“而是因为他早在一切开始前,就得到了授意,拿到了保证——强而有力的保证。”

保证。

不知为何,涅克拉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旁听的里克也同样一惊。

费梭静静看着红蝮蛇:

没错,弗格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一早被保证:就算他做了出格的事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他也会有后路、退路、生路,罪不至死。

当然,或许还有反过来的‘保证’:如果弗格胆敢不答应这么做,那他的下场……

“告诉我,当弗格跟你在那个破仓库里,丢掉江湖道义,对凯萨琳和她的部下们背刺捅刀时,你觉得他是期盼已久乐在其中,还是推三阻四不情不愿?”

涅克拉的表情变了。

“他,弗格他……”

他想起那个仓库火并,血肉横飞的下午,想起跟那个腿功了得的对手的糟糕对决。

费梭眯眼向前:

“猜猜看,是谁给了他这样的保证?”

谁又能给他这样的保证?

里克想到了什么,闻言一惊。

涅克拉则呆滞不动。

“你当然可以去找弗格,低声下气请他跟你一起对抗小刀子,但是别忘了……”

费梭叹了口气:

“那家伙在缸里养的,可是食人鱼。”

啪嗒。

那一秒,涅克拉双眼无神,神情恍惚地按住座椅扶手。

他不该来的……

从始至终,他就不该来翡翠城……

不该蹚这趟浑水……

“小红啊,就跟我们头顶的某位大人物一样:你以为你坐上了三角凳,把控了局势,稳妥得很。”

费梭慢条斯理,可谓苦口婆心:

“殊不知,屁股底下早就变成了跷跷板——就在你挑落仇敌志得意满,整个人都翘到天上去的时候。”

可惜,重心却不在你这儿。

红蝮蛇彻彻底底地恍惚了。

“现在,空明宫变天,翡翠城大乱持续到现在,各方势力都已经现身,局势也已经大体明朗。”费梭开口道。

最强的一方借势接过权柄,施展手腕,勾兑各方,收服了两个最大的敌手,镇压全场。

幸存下来的棋子,则大多有着自己的去处归属,或至少是保命出路……

“但很可惜,唯独你,小红,我的朋友。”

洛桑二世,凯萨琳,老弗格,血瓶帮,兄弟会,青皮,绿帽子,乃至高不可攀的凯文迪尔家族和那位姓璨星的摄政殿下……

“你参与的每一步棋,所做的每一件事,涉及的每一方势力,都存着你的取死之道,让小刀子有理由置你于死地。”

只听费梭轻声结论:

“你一头扎进了死局。”

无路可走。

生机断绝。

涅克拉没有回答。

他一动不动,仿佛雕像。

站在一边的里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他眼看着手无寸铁的费梭,三言两语就把凶神恶煞的红蝮蛇说得魂不附体,浑浑噩噩,只觉得越发心惊胆战。

费梭轻轻伸手,覆盖住烟嘴,任由已经烧得所剩无几的烟斗缓缓熄灭。

但红蝮蛇神情恍惚,已经顾不上对方手里还有没有火种了。

就像费梭也不再需要它来保证安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凄凉的笑声响起。

只见涅克拉后仰着靠上后背,悲笑着抽出短刀。

在里克紧张的目光下,他瞥了一眼锋利的刀刃,将它一把扎进桌面:

咚。

“别装了,假药贩子,你来都来了,不会只说这么一点,”红蝮蛇疲惫又憋屈,他松开刀柄,强装狰狞,“给老子指条明路吧。”

费梭笑了。

“刚刚里克先生不是指给你了吗?”

里克刚刚松出一口气,闻言又紧张起来。

“逃出翡翠城,逃离星辰王国,躲开小刀子的陷阱,”费梭无所谓地道,“你自然就活了。”

然后一败涂地,永世埋名,直到客死他乡?

涅克拉看了一眼里克。

那个瞬间,里克一阵颤栗。

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条路。”红蝮蛇寒声道。

费梭沉默了。

“那就很难办了啊。”

他貌似头疼地叹了口气。

但涅克拉眼神未动,只是死死盯着对方。

“要知道,从洛桑二世杀人到鸢尾花家丑,从血瓶帮内讧到翡翠城内乱,从底层庶民到空明宫贵人,”费梭缓声道,“一环扣一环,你被小刀子借着势摆上了案板,稍一不慎,就要被不知情的各方,合力碾碎。”

涅克拉没有说话。

“而大局已定,现状如此。”

涅克拉目光一动。

费梭叹息道:

“偏偏目前这现状,又正是他最需要的,更是他借着雷霆之势,纵横捭阖压服各方,把翡翠城牢牢捏在掌心里所创造的。”

“他?”红蝮蛇阴恻恻地重复。

费梭颔首道:

“对,他——凯萨琳借了他的名义,青皮们向他表了忠心,官僚贵族们因他战战兢兢,红与黑两位凯文迪尔都对他顺顺服服,而围绕着翡翠城的各方势力,则要么为他所用,要么被他所慑,对他带来的治下现状只有敬畏和满意,莫敢有所微词。”

他。

里克心中一凛。

“所以,只要翡翠城的现状还稳定维持一天……”

费梭幽幽道。

只要他,只要那位空明宫的新摄政还在位一日,还得势一天。

只要他以滔天权势,斡旋纵横,逼得两位仇深似海的凯文迪尔,不得不尽弃前嫌把酒言欢的恐怖平衡,还维持一刻。

只要翡翠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希望他高抬贵手,祈求他手下留情,盼着他和平交接,因此不惜为他立功表忠,歌功颂德的声音还在。

那就没有人敢得罪他,没有人敢对着干,没有人敢冒着被他治下的翡翠城各方清算的风险,去插手越发明朗的局势,浑水摸鱼。

“而若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冒着得罪那位大人物,得罪就此满足的各方势力的风险,去改变现状,去破坏平衡,去打破局势……”

去重新点燃,好不容易才扑灭的战火。

“……红蝮蛇,你就无路可逃了。”毒枭幽幽结论。

毕竟,那可是九芒星。

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

“但如果有人呢?”

涅克拉的眼神先是一闪,旋即越发阴冷:

“如果有人不满目前的局势,有人就是一心想要打破现状,有人就是讨厌他带来的恐怖平衡呢?”

里克听明白了什么,不由哆哆嗦嗦,战战兢兢。

费梭勾起嘴角。

“那就不好说咯。”

红蝮蛇冷哼一声。

“你少说了一件事。”

涅克拉冷笑一声:“在那位王子治下,现在的翡翠城达成了平衡,也就是说所有势力都被看牢被盯死,一有风吹草动的异状就会被发现,再被那位王子顺藤摸瓜找上,死死摁住,扒皮抽筋。”

红蝮蛇眯起眼睛:

“所以如果有人,有人想要方便地、快捷地、不受限制地打破现状,他就需要一把刀。”

一把原本不在翡翠城版图内,不在王子的视线内,最好也跟南岸领利益无牵无挂,从而不好追踪、难以控制的刀。

比如……从别地儿来的刀?

费梭笑得越发愉快:

“好像,有点道理?”

蹭!

红蝮蛇猛地将桌上的短刀拔出,吓了里克一跳。

“在你自己不敢干,只拿老子当刀使之前……”

“告诉我,拉赞奇·费梭,”涅克拉面无表情地耍了个刀花,把短刀插回腰间,“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费梭笑了。

但一边的里克却想得更深,更远。

究竟是谁,究竟是哪一方势力,对翡翠城目前的妥协局面,对南岸领的天下太平,对凯文迪尔家族内部媾和的局势……不满?

他微微发抖。

更重要的是……

究竟是哪一方势力,对那位北极星,对他在翡翠城所达成的政绩,对他这趟出使所积累的名望,甚至对他日后加冕登基,成为泰尔斯一世的未来……不满?

那一刻,里克却只觉寒从脚起,惊悚战栗。

费梭没有马上答话。

只见王国最大的地下毒枭缓缓站了起来,将凉透了的烟斗装起,这才幽幽望向红蝮蛇:

“告诉我,红蝮蛇,你相信落日女神吗?”

里克怔住了。

什么?

“当然。”

涅克拉的回答倒是毫不犹豫。

只要能给他出路……

别说女神了。

男神他都信。

费梭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小红,你可曾去过落日神殿,找祭司们做过告解吗?”

涅克拉登时一愣。

————

“殿下!”

传令官托莱多不顾礼仪,一把推开房门,上气不接下气,显然事态紧急:

“落日神殿出事了!”

泰尔斯猛地抬头。

神殿?

马略斯皱眉看向托莱多:“冷静,拣重要的说。”

“是刺客!”

托莱多深呼吸几口,边行礼边开口:

“有刺客混进了信徒们排队告解的队伍里,进殿行凶……”

刺客?

这个时候?

明明城中最厉害的杀手,已经被他关进尸鬼坑道了不是么?

泰尔斯紧蹙眉头,起身就往门外走。

“是谁遇刺了?伤亡呢?刺客抓到没有?”

马略斯紧跟身后,一路上值守的星湖卫士不断加入队伍。

“遇刺的是一位祭司,”托莱多急忙跟上,调匀气息,“幸好他没啥背景,风评也一般,不至于影响太坏,唯一要顾忌的是他的老师……至于刺客,刺客没跑掉,当场自杀……到场的警戒官和绿帽子们已经封锁了现场,不许任何人接近……但神殿是公众场所,眼多口杂,消息恐怕已经传开……”

我就知道。

终究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泰尔斯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止步!

“那个遇刺的祭司。”

王子急急回头,一把扣住托莱多的肩膀:

“告诉我,他名叫什么?”

托莱多吓了一大跳,他看着神情凝重的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是……他,他叫……”

在托莱多的视野里,随着他的回答,第二王子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叫——乍得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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