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鬼碾药
叶明哲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如同幽灵一般，在荒芜的原野上四处找寻孩子的瘦弱妇人身上。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女人已经注定难逃一死。在如此极端恶劣、冰冷刺骨且夹杂着冻雨的寒夜之中，如果不去寻找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以及取暖用的火源，那么她恐怕连明天早晨的太阳都无法见到。
在这支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求生逃亡的队伍里，人性中的丑恶将会逐渐显露无遗。至于最后究竟能有多少人幸存下来，叶明哲也无从知晓并且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这时，当道士看到那块带有齿痕的人类幼子手骨之后，紧接着便发现了被草率掩埋了一半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长着稀松头发的头皮……
刹那间，愤怒涌上心头。
只见刀光闪烁，寒冷而锐利，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湿漉与严寒一并斩断。鲜血四溅开来，洒落在地面之上，但却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血腥气息。在冻雨无情的冲刷之下，这些鲜血缓缓流淌开来，然后凝结成冰。
叶明哲本可以对这支队伍中出现的吃人现象不闻不问，但前提必须是双方自愿，像这种使用卑劣手段、戕害他人性命之事，则是他万万无法容忍的。
一路走来，他始终以旁观者的姿态默默观察着这支逃难队伍所经历的种种事情。
尽管内心充满同情与无奈，但他深知自己无力改变现状，唯一能做的便是践行眼前之善举，铲除眼前之恶行......
也就在此时，一股淡雅的庙宇香火气息夹杂着潮湿寒冷的雨水气味，一同钻进了道士的鼻中。
突然间，一阵促狭的声音传入耳际：“你这道士怎地杀性如此之重......”
说话之人站在暗处，面容模糊不清。
借着火光闪烁不定之际，叶明哲隐约瞥见对方露出一抹似曾相识的黄色衣角。
“阁下是何方神圣？”道士手握长刀，巍然屹立。
“再往前走二十多里路，这些难民便可寻得一处安身之地，那座城池名叫襄阳......”黑暗中的身影并未回应道士的质问，反倒直截了当地告知了难民们即将抵达的目的地。
叶明哲心中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襄阳？！竟然是这个他不愿去回想，也不远提及的地方。
当今乱世纷争，金蒙两国皆对赵氏江山垂涎欲滴，此时此刻的襄阳城会变成何种模样呢？这支从北方向南方逃窜而来的队伍，未来又将何去何从，前景一片渺茫。
“莫非阁下便是那襄阳城中的城隍爷？”道士满脸狐疑地询问道。
“正是，昨晚有人传话于本城隍，言及一名云游四方的道士即将抵达此间，可以助本官排忧解难。此外，那人还托本城隍转达一句口信予这位道长：‘切莫戏耍，时不待人。’” 藏匿于黑暗之中的身影，声音低沉而缓慢地回应道。
然而，叶明哲对于这番话语却是茫然不解，恍若坠入云雾之中。难道说那位神秘人口中的道士就是自己吗？那么，所提及的时间紧迫究竟意味着何事呢？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城隍大人等待之人便是贫道我么？”道士毫不掩饰内心的困惑，直截了当地将疑问脱口而出。
“襄阳城里现如今并无道士，就是这逃难队伍里你可有看见第二个穿道袍，有道髻的？”黑暗中那人反问了一句后停了下来，“至于后面你想问什么事时间不多那人并没有明说，你也不要纠缠与我，自己好生思量就是了。”
“接下来你只需知晓这襄阳城内如今比其它地方也好不到哪去，顶多勉强算的上头顶有块瓦能招风挡雨，死人比活人还多。”
“怎么会是这样……？”道士有些愕然，转头四顾荒野里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心中悲切。
“前几日蒙古大军破了襄阳的城门，郭靖夫妇身死，鞑子们烧杀抢掠三日有余，现如今城里缺衣少粮，形同鬼域。”城隍爷一脸哀容，叹了一口气说道。
原来是这样，叶明哲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这应该是一个武侠混合着灵异的地方，时间又恰好卡在了双雕之间。
只听得那城隍爷再次开口说道：“如果这些人能绕过襄阳继续南下，或许……”
道士摇头苦笑，“这些难民永远比不上蒙古大军行进的速度，更何况他们也撑不到那个时候，襄阳应该就是他们最后的终点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但城隍也知道道士说的没错，只能怔怔看着无人照看的篝火发出噼啵作响的声音。
“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叶青玉，你进了襄阳城后一定要小心行事，现如今城里不仅留有驻守的鞑子，还人鬼混杂，切莫大意着了道。本官为了城里十多万的冤魂忙的焦头烂额，不能在这久留，只能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城隍爷的话音刚落，叶明哲就发现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显然是已经离去了。
……………………
这场冻雨持续不断地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慢慢停歇下来，当道士跟着一群难民艰难地来到城门前时，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
此时的难民人数又足足少了将近一半，而那些没能来到这里的人全都冻毙于昨晚的雨夜里。
经历过生死劫难后的幸存者们，大多数都激动得热泪盈眶，然后情不自禁地跪倒在那片混杂着冰水的泥泞土地上，紧紧拥抱着那些侥幸大难不死的亲人们，悲痛欲绝地放声大哭起来。然而，即便是这样令人欣慰的感人场景，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很快，一群气势汹汹、满脸凶恶之相的鞑子军人匆匆赶来，他们二话不说，就驱赶着难民们往旁边站去。
接着，这些鞑子兵如同挑选牲畜一般，在混乱的人群中强行拉出那些身体尚且强壮、还能够劳动的青年男子。但凡有人稍作挣扎或者试图反抗，鞑子兵立刻毫不留情地挥起手中的大刀，残忍地斩断其四肢，并随手扔到一旁，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如此凶狠残暴的行径，使得本来就受尽折磨与苦难的百姓们顿时吓得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地流着眼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中的丈夫、儿子被鞑子军人们用绳索捆绑起来。
等待他们的将是被送去修补城墙的命运。
难民们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而道士也遭受到了同样的对待，但在拉扯过程中他头上的兜帽滑落，露出了道士的发型。凶神恶煞的鞑子士兵略一犹豫就将他推回了人群。
道士此时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他本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但鞑子士兵的反应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然而他却不知道的是，当初全真七子去草原上布道对铁木真的影响极大，远远不是小说和影视作品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当时丘处机不仅告诉了铁木真治国之理，还教会了他如何强身教民。
因此他也因为道士的身份幸免于难，而这一切城隍自然知晓，却没有提前告诉他。
城门的上方挂着两颗人头，一男一女，皆为中年。
金大师曾借城门上那颗男性头颅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然而，即使是这般心怀仁慈、宽厚待人的英雄人物，在残酷无情的战争面前，竟然也会遭遇如此悲惨凄凉的下场，实在让人怅然唏嘘。
叶明哲凝视着那对夫妇的头颅许久，仿佛要把他们的面容深深烙印在心底一般，然后跟随其他难民一同走进城中。
鞑子军队似乎并未打算将这些汉人难民斩草除根，反而任由他们进入城内听天由命。原因无他，战后的城市重建急需大量人力，那些又脏又累的苦差事都需要有人去承担；一座城市倘若失去了居民，那么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踏入襄阳城后，眼前所见之处皆是往昔繁华热闹的街道，但此刻却已多数化作一片废墟。大部分建筑物都已被毁坏殆尽，仅存的些许民房和商铺也早遭洗劫一空，整个城市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氛围。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有的残缺不全、面目全非；有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原本整洁干净的路面此刻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仿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片血海之中。
城中仅存的幸存者们默默无语地清理着这些尸体，他们将尸体撒上石灰，然后搬到了木板车上，随后自然会有人推着这些木板车把尸体运到城外进行集中处理。
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下，压着一堆难以分辨究竟属于几具尸体的残肢断臂。显然，这块巨石是从城外被投掷进来的，它坠落的地点下方，泥土和青石板都高高隆起，宛如一个被炮弹轰炸过的大坑。
\"道长，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才好？\"一直紧跟在道士身旁的老鱼头，面对如此惨烈的场景，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满脸惊恐地看着道士，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指引。
叶明哲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轻声道：\"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吧。\"说完，他缓缓转身，目光投向那些看上去尚且完整的房屋。
襄阳城内活人不多，即使是难民涌了进来，撒进城里各个角落也丝毫溅不起一个浪花。
道士带着老鱼头和丫丫住进了一家医馆之内，在简单打扫了一番后，就将这里当成了临时的住处。
医馆内的药材早就被鞑子兵丁收刮一空，只剩下那些空荡荡的药柜，正好方便了三人劈柴生火。
道士将最后一块压缩干粮放进了锅子里，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和知道真相的老鱼头的愁眉苦脸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道士趁小女孩收拾房间的时候坦然告诉了他明天自己将要外出寻找食物。
“哐当……哐当……”那声音，时断时续，在这静谧的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接连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的叶明哲，终于在这“哐当”声中，睁开了疲惫的眼睛。而此时，一旁的爷孙俩，却睡得正香，微微的鼾声，此起彼伏，仿佛他们丝毫没有听到这诡异的声音。
然而，就在叶明哲睁眼的一刹那，那奇怪的声音，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士眉头紧蹙，他再次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呼吸节奏变得更加悠长。
果然，那声音又一次响起……“哐当……哐当……”这声音，犹如幽灵的脚步，在黑暗中徘徊。
阴阳眼在黑暗中宛如被蒙上了一层黑纱，无法看清周围的事物。道士只能凭借自己敏锐的灵觉和听觉，来判断那声响出现的方位。
声音突兀地在医馆内响起，仿佛来自大堂......
紧接着，一道似有若无的低吟声突然传来，如鬼魅般在道士耳畔萦绕，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心中也不由得一惊。
“当归......补血......有奇功，归......少芪......多力......最雄，更有......芪防......同白术，别名......止汗......玉屏风。”
道士手握长刀，如疾风般冲向大堂，然而，声音却再度消失。
叶明哲迅速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在火光亮起的瞬间，他看到前方地上正有一个药碾子在摇晃，在失去外力后，不消片刻又重归平静，随后在他目光不易察觉之处，一道黑影如饿虎扑食般从一旁向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