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鬼城
道士自然不是什么刚入行的菜鸟，长久以来的搏杀经验让他反应极快，在黑影扑上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抽刀而上。
只听得“叮”的一声金铁交击，道士手里的唐横刀似乎斩断了什么东西。
黑影一击未中，转而化作黑烟，从破烂不堪的窗户逃了出去。
见得此景道士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是个什么存在，很明显就是这襄阳城中的鬼物，而之前“哐当哐当”的动静正是它在使用那个药碾子！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洒在了地面上，道士蹲身查看着先前斩断的那个物体。
那是一截很奇怪的东西，金属制成，却头大如鼓槌，后面被斩断的地方却形状如同擀面杖。
这是药杵？
道士心中一动，对方极有可能就是这医馆的原住民，不然也不会使用这些工具攻击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三人住了进来才惊动了对方！
叶明哲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出……
而此时屋外的场景却是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屋外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喧闹的声音在他出门的那一刻突然传进了他的耳里，那本该是残垣断壁废墟一片的城里此时更是完好无损，那还能看到半分经历过战火的样子！
“桂花糕……卖桂花糕咯，一文钱两个！”
“客官，进来嘛……来玩啊，人家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咯咯咯咯……”
“二狗，你跑慢点，等等我……”
“好！！！！老倌儿，你让那猴儿喝口酒看看，喝了我赏你五个铜板！”
道士怔在原地，商贩的吆喝声，身穿单薄纱衣卖弄身姿的妓子揽客声，孩子们在街边追逐的嬉闹声，观看杂耍人群的喝彩声等等各种带着画面的声音一时间全都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再接着，一队出殡的队伍由远及近慢慢走来，穿着麻布丧服的撒纸钱人率先从道士身边经过，
大把大把的纸钱撒在空中，然后如雪花般飘然落下……
紧接着就是执幡人，吹奏着丧乐的乐队，一一从道士面前走过。
最奇特的是，队伍最中间抬着的棺材居然没有盖盖，而本该躺在里面的男人居然就坐在里面，笑呵呵地和所有人打着招呼。
道士转过头看着自己刚走出来却已经恢复如新的医馆大门，心中错愕不已。
自己这是又进入了幻象之中？
也就在道士皱眉思考的时候，坐在棺材里穿着宋制寿衣的那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神情诡谲……
道士迎着目光望去，脊背一阵发凉。
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在眼前的场景，不仅坐在棺材里的死人看见了自己，就连刚才他试探着走出两步站在街中，那些送葬的人和路人都会很自然避开他。
而他再放眼望去，街上无一活人，竟全是鬼物！
道士想起了昨夜城隍所说的话，就算是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猜测，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这分明就是一座鬼城。
白日活人能够自由行走，而到了夜晚万鬼就会出来溜达，就仿佛生前那样，而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鬼究竟有多少？棺材里那个应该算一个！
道士默不作声，迈步融入了人群之中……
他在一个卖羊肉汤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两张木桌上坐满了城里各行各业的原住民，他在这甚至看到了身穿布甲的士兵。
然而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却是一个小小的人类男孩！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个孩子似乎是之前一同进入城市的难民。此刻，这位少年正狼吞虎咽地喝着碗中泡着一块炊饼的肉汤。
在道士眼中，那碗里装着的分明就是泥水、蚯蚓、被肢解的老鼠、蜘蛛等秽物。
尽管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但道士还是强忍着不适走上前去，伸手抓住了男孩的胳膊准备将其带走，可就在这时，摊主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道长，这小子可还没付钱……”
话音刚落，原本嘈杂喧闹的环境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两张桌子周围的食客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用充满敌意和不善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们俩。
道士心里暗叫不好，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遇到麻烦，连忙松开抓着少年胳膊的手，并迅速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轻轻放在桌面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摊主对这些铜板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贪婪无比的目光投向了他身旁小男孩身上。
“这钱我们可不收，要是没钱也可以用心肝脾肺，胳膊手脚来抵账……”
小男孩哪见过这种阵仗，闻言立马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他浑身颤抖不止，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用惊恐万分的眼神望向道士，眼中满含着无助与哀求之色。
见到摊主居然不肯收下通用的铜钱，道士心中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他不动声色地将铜钱重新揣进怀里，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询问摊主：“那么请问一碗羊汤多少钱？”
听到这话，摊主立刻换了副谄媚讨好的笑容回答道：“道长您放心，咱这儿可是绝对的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一碗鲜美可口的羊汤只需区区三个大钱而已，并且还免费赠送香喷喷的炊饼~”此刻摊主提及价钱时脸上堆满了伪善虚假的笑容，完全不见刚才索要他人内脏抵账时的那种凶狠贪婪模样。
“讲规矩就好，某家去去就来，若是某家回来结账之前这小子缺手缺脚没个全乎，也莫要怪某家动手没轻重！”叶明哲眼神冷冽地看着男孩，然后连摊主殷勤的点头哈腰都懒得搭理一下，转身就朝着来时的路大步离去。
没过多久，那道士竟又折返到了羊汤摊前，并随手将几张纸钱搁在了桌面之上。
这次摊主倒是并未加以阻拦，任由叶明哲一把抓住男孩后领，拖着他快步离开。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难道就没察觉出这襄阳城中夜间出没之人皆是鬼物？竟然还敢吃这些鬼魂卖的食物，你可知自己刚才险些丧命于此？”叶明哲一边牵着男孩疾行，一边压低声音怒斥道。
“我实在饿得不行了，进城之后根本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闻到这股香气便没忍住......”男童满脸委屈，嗫嚅着轻声辩解起来。
“那你家中长辈何在？”叶明哲继续追问。
“都死了……”小男孩闻言将头低的更低了，似有泪花强忍在眼眶里。
这狗日的世道，道士啐了一口。
他这些天见到的死人数都数不过来，早已麻木，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将想要说的话憋了回去，然后将男孩带回了自己落脚的医馆。
“你叫什么名儿？”道士关上医馆的门，吹燃火折子，小声问道。
“六子……，我在家最小，排行第六，阿爸阿妈都喊我六子。”男童紧跟在道士身后，进了医馆里间。
道士默然，这孩子在家排行老六，而现在却只看到他一人，想必在他之前的大兄阿姊早已……
“六子，住在这里的除了我，还有一个大爷叫老鱼头，他孙女叫丫丫，你们应该是同乡，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以后你们就相互照顾着吧。”
“嗯，道长，我知道了……”六子很懂事的回了一声。
此刻，屋内的祖孙二人已然苏醒过来。道士详细地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在城中的见闻，并再三告诫今后夜晚切不可轻易外出。
当得知自己之前吃下的竟是泥浆、蚯蚓以及蜘蛛等物时，六子一阵恶心，独自呕吐良久。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之际，道士便早早醒来。完成早课后，他领着六子踏出房门。
今日，他打算尝试探寻获取食物的途径。
由于老鱼头的身子太过虚弱，无法随行，只得与年幼的丫丫一同留于医馆调养。
接连数日的绵绵细雨仿佛将云层中的水分尽数倾洒而下，久违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映照在这座襄阳城之上。
同道士和六子一般，昨日避难入城之人也纷纷走出房门，四处寻觅生计。
那些收尸还有修缮房屋清理街道的人全都受雇于鞑子，一天只有一顿清可见底的稀粥，仅仅能勉强保持不饿死的程度，而那些被带上城墙的青壮则是吃的要好一些，但相对也是同样的情况，能不能活下来全都看命了。
眼见如此，道士只能作罢，不是他干不了这些活，而是这种活计能领到的食物养活自身都够呛，更别说那些家中还类似有像老鱼头和丫丫的老弱病残。
而眼下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找到那些侥幸没死，又在城破之前就提前藏有粮食的本地人，试着从他们手里高价买一些回来。
中午的时候，叶明哲带着早已饥肠辘辘几乎快出现幻觉的六子来到了一栋被几乎烧毁了半边的宅院前。
领路的老妪满脸褶皱，就连牙齿没剩下几颗，她用那漏风的嘴口齿不清地告诉道士说她是这钱府的佣人，鞑子兵进城的时候，钱府上下带着粮食都躲进了地道里才躲过了一劫。
但道士看得出来这老妪在说谎，对方不光是言语含糊，就连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道士只想弄到粮食，至于这老妪还有钱府其他人怎么活下来的，又或者隐瞒了什么他都不感兴趣。
老妪带着两人穿过庭院来到柴房，搬开角落的杂物后掀开了铺在地上的木板，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入口便展现在了道士和六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