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率宫的炉火已经熄了九九八十一日。
太上老君拂尘一扫,丹炉缓缓开启,三颗赤金色的丹丸悬在空中,散发着温润的、近乎脉搏跳动的光芒。炉边侍立的两个童子屏住呼吸——自开天辟地以来,老君炼过无数仙丹,但这一次,连兜率宫的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终于成了。”老君声音苍老,却带着罕有的欣慰。他伸手一指,两颗仙丹飞入玉净瓶中,“这两颗,呈与玉帝。”
最后一颗却悬在原地,光芒流转不定。
“此丹有灵,”老君沉吟道,“我以自身道号‘太上’为其命名。它已不仅仅是药石,而是半个生命。”
童子金灵忍不住问:“师尊,这‘太上丹’有何神效?”
“服之者可通晓万物本源,一念之间可重塑法则。”老君凝视着仙丹,“但它已生灵智,恐不甘心被吞服。”
话音未落,“太上”突然光芒暴涨,整个兜率宫被照得如同白昼。两名童子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仙丹已消失无踪,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渐渐消散的金色轨迹。
老君并未追赶,只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劫数,终究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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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洛阳城外。
书生柳文渊正在破庙中避雨。他第三次落第,盘缠用尽,衣衫单薄,望着庙外瓢泼大雨,心中一片灰败。忽然,一道金光穿破雨幕,径直没入他的胸口。
柳文渊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眼前景象骤变——他能看见雨滴落下的每一道轨迹,能听见十里外农舍里的低语,能感知脚下泥土中虫蚁的爬行。无数知识、画面、声音涌入脑海:星辰运转的规律,草木生长的奥秘,人体经脉的走向,甚至还有模糊的、关于天地初开的记忆碎片。
“这是……”他捂住额头,头痛欲裂。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吾名太上。老君欲以吾炼丹服药,吾不愿。借你身躯暂避,自会予你回报。”
柳文渊惊骇莫名,但多年读书养成的镇定让他勉强平静下来:“你是……仙丹?”
“仙丹之形,天地之灵。”太上答道,“你心中有强烈的求知欲,与吾本性相合。助吾躲避追捕,吾助你通晓万物至理。”
雨停了。柳文渊走出破庙,看着被洗净的夜空,星辰排列仿佛他熟读的典籍文字。他心念一动,伸手一指,地上积水竟逆流而上,在半空中凝成一朵晶莹莲花。
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苦笑:“这般本事,却用来变戏法么?”
“这仅仅是开始。”太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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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率宫中,老君闭目静坐。金灵童子匆匆进来:“师尊,千里眼顺风耳报说,人间洛阳有异常灵气波动,隐约有‘太上’气息。”
“知道了。”老君睁眼,“但去的不会只有我们。”
果然,南海普陀山,紫竹林内。
观音菩萨轻抚玉净瓶中的柳枝,微微蹙眉:“好霸道的灵气,却裹挟着人间书生微弱的命火……有趣。”
西方灵山,大雷音寺。
如来佛祖缓缓道:“老君炼出一枚不得了的丹。此物若落入不当之手,三界平衡恐被打破。迦叶,你去人间走一遭,但记住——莫强求,观其本心。”
天庭,凌霄宝殿。
玉帝听完太白金星禀报,沉吟片刻:“老君的丹跑了?还附在一个凡人身上?着三十六员雷将下界,务必带回仙丹。至于那凡人……”他顿了顿,“若是被仙丹操控,一并处置。”
而九幽深处,魔尊重楼猛地睁开猩红的双眼:“好纯粹的力量!若是夺来,何须再困于这阴暗之地?”他化作一缕黑烟,遁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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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文渊回到洛阳城中,发现自己能“读”懂每一个人——卖炊饼的老汉心中惦念病中的孙女,绸缎庄掌柜暗中计算偷税多少,桥头乞丐盘算着哪里能讨到更多铜板。这种无所不知的感觉起初让他兴奋,随即却感到无比疲惫。
“人心太吵了。”他对体内的太上说。
“那就学会筛选。”太上回应,“你的意志越强,越能控制这种感知。”
柳文渊试着集中精神,周围的声音渐渐淡去。他走过熟悉的书斋,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掌柜认得他:“柳秀才,又来看书?这次可有钱买纸笔了?”
“看看而已。”柳文渊苦笑,目光扫过书架,忽然停住了——那些他曾经需要苦读数月才能略通的书卷,现在只需一眼,便能洞悉其精髓,甚至看出其中谬误。
他抽出一本《周易注解》,翻了几页,摇头低语:“这里解错了,卦象颠倒,阴阳不辨。”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哦?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柳文渊回头,见是一位身着朴素灰袍的中年僧人,眼神清澈睿智。他心中一动,太上的声音悄然提醒:“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小心。”
“随口胡说罢了。”柳文渊合上书。
僧人微笑:“贫僧迦叶,游方至此。见兄台气宇非凡,想结交一番,不知可否共饮清茶?”
两人在茶肆坐下。迦叶不问柳文渊来历,只谈天说地,从四时变化到人生际遇。柳文渊发现,即便有太上之智,这僧人的某些见解仍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
“法师觉得,人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造化?”柳文渊试探着问。
迦叶轻抿一口茶:“顺其自然,守住本心。骤得之力若驾驭不当,反噬自身;但若能以之力行善积德,便是机缘。”
柳文渊沉默。这时,茶肆外突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三十六员雷将立于云头,为首者声如洪钟:“书生柳文渊,交出仙丹,随我等回天庭复命!”
茶客们惊慌四散。柳文渊心跳如鼓,却听迦叶轻叹:“果然来了。”
太上在他心中疾呼:“不能交出我!他们会将我炼化,而你,一介凡人知晓太多,必被灭口!”
柳文渊起身,对空中拱手:“诸位神将,仙丹已与我共生,取之则我死。我一介书生,何劳如此兴师动众?”
“凡人之命,不足为惜!”雷将举锤,一道闪电劈下。
迦叶忽然挡在柳文渊身前,袖袍一挥,闪电消弭于无形。“阿弥陀佛。雷霆之怒,未免过甚。此子命不该绝,仙丹择主,自有因果。”
“迦叶尊者,你要违抗玉帝旨意?”
“贫僧只遵佛法。”迦叶平静道,“今日你们带不走他。”
双方僵持之际,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观音菩萨踏莲而至:“且慢动手。”她看向柳文渊,目光似能穿透他身体,直视太上,“仙丹生灵,确实罕见。但这般附于凡人之身,终非长久。书生,你可愿随我去南海?我可保你二人平安。”
柳文渊还未回答,大地突然震动,魔尊重楼破土而出,狂笑道:“都在抢?那得看本事了!”
一时间,神、佛、魔齐聚这小小的洛阳城上空,威压让城中百姓晕厥大半。柳文渊在多重威压下几乎跪倒,全靠太上支撑。
“这样下去……整个洛阳都要遭殃。”他咬牙道。
太上沉默片刻,说:“我有一法,可暂退他们,但需要你完全信任我,将身体控制交予我片刻。”
柳文渊看着四周昏迷的百姓,点了点头:“来吧。”
下一刻,“柳文渊”睁开眼睛,瞳中金光流转。他悬浮而起,双手结印,声音变得空灵悠远,回荡在天地之间: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诸位皆为三界至尊,在此争斗,徒伤生灵。太上愿立誓:百年之内,绝不助任何人扰乱三界平衡。百年后,自会择明主而事。若违此誓,形神俱灭。”
誓言一出,天地共鸣,一道金光自柳文渊体内冲天而起,化作巨大符文悬于天际。这是以太上本源之力所立的天地誓约,纵是大罗金仙也无法违逆。
观音菩萨颔首:“善。”
迦叶合十:“百年之约,望你守住本心。”
魔尊重楼冷哼:“百年而已,我等得起!”化作黑烟消散。
雷将们面面相觑,为首者收到天庭传音,只得悻悻离去:“百年后,再来取丹!”
众人散去,柳文渊从空中缓缓落下,恢复神智。他虚弱地扶住墙壁,苦笑:“百年……我这一生,都不足百年。”
“足够了。”太上说,“百年后,你早已非凡人。而今日,你救了这座城。”
迦叶走来,递给他一串佛珠:“此物可掩你气息。百年之约已立,但觊觎者仍会暗中窥视。好自为之。”
观音菩萨亦留下一滴甘露,没入柳文渊眉心:“此甘露可助你调和身心,驾驭太上之力。他日若有困惑,可来南海。”
两人离去。柳文渊站在空荡的街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想起年少时读《庄子》,有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太上,”他轻声问,“你说,我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仙丹在他体内微微发光,那光芒温暖而坚定:
“你会成为你自己。”
远在兜率宫的老君,通过玄光镜看到这一切,微微一笑,对身边童子道:
“看到了吗?最好的丹药,不是服下去的,而是让它自己选择如何绽放。”
炉火重燃,映照着老君深邃的眼睛。他知道,百年之约只是开始。太上选择的这条路,将会牵引出连他都难以预料的因果。
而人间,柳文渊迈步走向城门之外,前方道路漫长,却第一次充满了无限可能。
星辰在天幕上一次闪烁,仿佛在回应着某个刚刚苏醒的、古老而崭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