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鹰嘴崖刀削般的赭红岩壁上,将嶙峋山石染得愈发浓烈,似凝固的血痂嵌在群峰之间。这场从午时便拉开序幕的厮杀,早已将狭长的山谷化作人间炼狱。倭寇的嘶吼声尖利刺耳,与兵刃碰撞的铿锵、古装铁炮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震得崖壁碎石簌簌而下,惊飞了林间最后一群衔枝归巢的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在血色天幕下仓皇逃窜。三千倭寇如饿狼般轮番冲锋,铁蹄踏得青石板阶咚咚作响,震起漫天尘屑;几名炮兵扛着黢黑的木质炮架,在通道中段仓促而稳固地架设,炮轮碾过满地碎石与断箭,发出刺耳的“吱呀”摩擦声。装填手佝偻着身子,将沉甸甸的铁弹推入炮膛,引线点燃的滋滋声划破浓稠硝烟,随即炮弹呼啸着撞向岩壁,炸开的烟尘如乌云般弥漫,碎石与焦黑的断木飞溅,砸在反抗者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人虎口发麻。
反抗者们凭借鹰嘴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顶着炮火滚下磨盘大的巨石,箭矢如流星般穿梭于烟尘之中,削尖的长枪在残阳里泛着凛冽寒芒,每一次刺入都伴随着滚烫的鲜血喷涌,溅落在青石上凝结成暗红的印记。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生与死的惨烈较量,可兵力悬殊如鸿沟,倭寇的冲锋一波紧似一波,如潮水般不退不休。反抗者的箭矢渐渐耗尽,巨石也所剩无几,握着武器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颤抖,胜利的天平终究在夜幕降临时,沉重地向倭寇倾斜。
王虎的朴刀早已卷了刃,刀刃上的血渍凝结成暗红的冰棱,他赤裸的臂膀上横亘着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肌肉因过度用力而虬结如铁,汗水混着血珠顺着肌肤的沟壑滚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他的身躯已如狂风中的枯木般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守住通道咽喉。“杀!”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暴喝,声音嘶哑如裂帛,朴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向迎面而来的倭寇,却被对方的长刀死死格挡,火星四溅间,锋利的刀刃顺势划过他的脖颈,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如喷泉般溅红了身前的青石。王虎圆睁着双眼,瞳孔里映着倭寇狰狞的面孔,满是不甘与愤懑,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随即被蜂拥而上的倭寇肆意践踏,鲜血在石板上漫延开来。
此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山风呜咽着穿过山谷,似万千冤魂的哀鸣,卷起地上的血沫与碎衣,打着旋儿飘向崖底。鹰嘴崖下的狭窄通道里,反抗者的尸体层层叠叠,与倭寇的尸身交错堆积,高如小山,黏稠的鲜血顺着石阶蜿蜒流淌,在谷底汇成暗红的溪流,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咕叽”声响,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十门古装铁炮依旧矗立在通道两侧,炮身裹着飞溅的血污与碎石,黝黑的炮口还冒着袅袅青烟,几名倭寇炮兵正用破布擦拭着炮膛,火星偶尔从炮口溅出,映亮他们脸上贪婪而残暴的笑容,獠牙般的牙齿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准备迎接下一场屠戮。
幸存的反抗者寥寥无几,皆被倭寇生擒,粗麻绳紧紧反绑着双手,手腕被磨得通红渗血,深深的勒痕里嵌着尘土与血污。他们疲惫地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嘴角挂着血痕,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十几具乡亲的遗体静静躺在一旁,衣衫被炮火撕碎,伤口狰狞可怖,断裂的骨骼刺破皮肉,惨白的骨茬上挂着血丝,双眼仍圆睁着,仿佛在控诉着倭寇的滔天罪行。李伯浑浊的双眼噙满泪水,皱纹深刻的脸颊上布满血污,被绳索磨得红肿的手微微颤抖,他望着身边牺牲的少年狗蛋——那孩子蜷缩着身子,瘦小的身躯上满是伤痕,手里还攥着半块早已冰凉的麦饼,僵硬的手指间依旧紧紧抠着一块倭寇的衣襟,昨日还缠着他学编竹篮、笑声清脆如银铃的身影,如今已冰冷僵硬,再也唤不回来了。
张教头被两名身材高大的倭寇按在地上,膝盖重重顶在他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肩胛骨传来钻心的疼痛。他腰间的佩剑早已断裂,剑鞘上的纹饰被炮火熏得模糊,脸上的血污与汗水混杂在一起,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成水珠,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他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怒火,如燎原之火般炽烈,死死盯着眼前的倭寇,牙关紧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如利剑般刺破黑暗,洒在鹰嘴崖上。金色的光芒驱散了夜的阴霾,照亮了遍地反抗者的尸骸与依旧冰冷的炮架,也照亮了倭寇们得意洋洋的嘴脸。他们手持兵刃,站在悬崖顶端,望着远方奔腾不息的黄河,浊浪拍岸,卷起千堆雪,却只引得他们发出阵阵嚣张的狂笑,声音刺耳如鸦鸣,划破清晨的宁静。晨风吹拂而来,卷起他们衣衫上的血污与硝烟,带来了远方村庄的麦香与炊烟味——那是即将被铁蹄践踏的家园气息,是反抗者们用生命也未能守护住的味道,如今却成了倭寇眼中的猎物信号,刺激着他们贪婪的欲望。
一名身着黑色军装的倭寇军官迈步走到被俘的众人面前,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寒光闪闪的刀尖直指张教头的咽喉,声音阴冷刺骨,如隆冬的寒风刮过皮肉:“反抗者,死!你们的家园,从此归大日本帝国所有!”他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每一个疲惫却依旧倔强的脸庞,语气愈发狂妄,带着不容置喙的蛮横:“识相的,立刻归顺我们;不从者,格杀勿论!”
狗倭寇! 你们这群无耻之徒,休想让我们屈服! 张教头瞪大双眼,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将眼前的敌人烧成灰烬。他的脖颈处青筋凸起,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蚯蚓,随着他的怒吼而不断扭动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嗓音虽然已经变得沙哑,但依然响彻整个山谷,带着无尽的愤怒和不屈。
中州儿女,宁死不降!宁死不降! 保卫家园! 被俘的反抗者们纷纷响应,他们的声音虽然同样沙哑无力,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是无比坚定。这一声声呼喊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犹如阵阵惊雷在山谷间炸响,又似汹涌澎湃的黄河波涛一般,激荡不息,经久不散。
然而,这激昂的喊声并没有能够唤醒这片曾经肥沃富饶、如今却已被铁蹄践踏的土地。相反,它只是引来了倭寇们更为放肆的嘲笑声。那些倭人脸上挂着残忍而轻蔑的笑容,似乎完全不把这些英勇无畏的反抗者放在眼里。
阳光渐渐升高,暖意驱散了山谷中的血腥气与硝烟味,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鸟儿再不敢落在枝头啼鸣,林间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似低声啜泣;远处的田野里,原本该是炊烟袅袅、农夫耕作的景象,如今却空无一人,唯有未收割的庄稼在风中摇曳,叶片上沾着尘土,显得格外凄凉。
倭寇并未停歇,当天午后便兵分三路,如饿虎扑食般扑向鹰嘴崖周边的三个村庄。他们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踹开村民的柴门,将家中的粮食、牲畜洗劫一空,值钱的器物被粗暴地摔碎,布匹衣物被随意撕扯,散落一地。一名老妇试图护住怀中的婴儿,被倭寇一脚踹倒在地,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鲜血染红了老妇的衣襟,老妇绝望的哀嚎声撕心裂肺;几名年轻女子被强行拖拽,她们的哭喊声响彻村庄,如杜鹃泣血,却只换来倭寇的狞笑与无情的鞭打,一道道血痕爬满她们的肌肤。村庄里的房屋被点燃,熊熊烈火吞噬着屋顶的茅草,浓烟滚滚升空,将半边天空染成灰色,烧焦的木头噼啪作响,像是村庄最后的哀鸣,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混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柴房的草垛里,正是十三岁的少年小石头。他是狗蛋的玩伴,昨日偷偷跟在队伍后面想来鹰嘴崖看热闹,却亲眼目睹了反抗者惨败的全过程,吓得躲在崖边的灌木丛中,大气不敢喘,才侥幸逃过一劫。看着倭寇在村庄里烧杀抢掠,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他想起了狗蛋临死前圆睁的双眼,想起了张教头怒目的嘶吼,想起了乡亲们惨死的模样,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愈发坚定:活下去,报仇!
夜幕再次降临,倭寇在村庄的空地上燃起篝火,火焰跳跃着映红了他们狰狞的面孔,他们饮酒作乐,狂呼乱叫,庆祝所谓的“胜利”,污言秽语与狂笑声响彻夜空。小石头趁倭寇酒酣耳热、防备松懈之际,偷偷溜到村外的山林边缘,找到了几名侥幸逃脱的村民。“我去当杂役,摸清他们的底细!”小石头眼神坚定如铁,不等村民劝阻,便转身回到村庄,故意被巡逻的倭寇发现。他装作吓得浑身发抖,蜷缩着身子,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自己无家可归,愿意给倭寇喂马、挑水,只求一条活路。倭寇见他年纪小、身材瘦小,看起来老实懦弱,便将他留了下来,让他负责打理马厩、搬运杂物,成了阵营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从此,小石头成为了倭寇阵营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杂役”。他每天黎明前就早早起身,为倭寇们端水、喂马、打扫营地。他默默地忍受着倭寇的呵斥与打骂,即使拳头落在身上,也只是咬紧牙关,从不反抗,生怕引起倭寇的怀疑。
然而,在他低头隐忍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暗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将倭寇的兵力部署、铁炮的数量以及弹药存放地都牢牢地记在心中。不仅如此,他还偷偷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日语,能够听懂倭寇的部分对话。
每到深夜,当倭寇们都进入梦乡,营地陷入一片死寂时,只有篝火的余烬在黑暗中闪烁。这时,小石头便会借着微弱的月光,将记在心里的情报用烧黑的木炭写在破旧的布条上。他的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却清晰可辨。写好后,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布条藏在马厩的草料堆深处,并用干草仔细地掩盖好。
每隔三天,他会趁着外出挑水的机会,将布条藏在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他深知,那些隐匿在山林中的反抗者一定会派人来打探消息。而这树洞,便是他们传递情报的秘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