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我耳畔,半晌,我才意识到,这种声音好像来自我的身体,好累……
好烫!
这灼热的痛感从心脏开始,如同一颗沉默的太阳在我的心室里坍缩,引爆。
没有光,只有无法形容的烫,那种在绝对零度与恒星核心之间被瞬间撕扯的灼痛。
我的血液被点燃,变成输送液态火焰的河道,带着这灼灼痛意,奔涌着冲向我每一处神经末梢。
火焰顺着我的喉管爬升,我的声带在触及它的刹那就化作青烟,蒸发在滚烫的气流里。
我想呐喊,但所有的声音都被锻造成滚烫的金属,焊死在我的咽喉深处。
寂静如斯来袭,震耳欲聋,只留下火焰在我颅腔内奔腾的,仿佛风吹过熔炉般的轰鸣。
然后是爆发,我的胸口,那曾被称为心脏的地方,此刻已然成为一座苏醒的火山。
我好不容易维持的,人的形态首先发出了被撕裂的哀鸣,皮肤先是被热气胀破,继而像蜡一样熔解,垂落,露出下方赤红与炽金交织奔流的内在。
从我裸露的血管里流淌而出的不是血,是金色的岩浆,粘稠,灼烫,沿着躯体的沟壑蜿蜒而下。
所过之处皮肉焦黑蜷曲,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并非完全属于毁灭的炽热香气。
而在这熔毁的混沌中,新的秩序以最暴烈的方式建立,金属的骨骼从我体内穿刺而出。
它们本应撑起我的血肉,但现在,我的骨骼更像是是早已埋藏在血肉之躯下的精钢刑具,终于挣破了脆弱的束缚。
肩胛骨最先破开沸腾的背部,金色的尖锐末端滴落着熔岩,随后是肋骨,脊骨,臂骨……
它们突破的瞬间,伴随着一种清脆而恐怖的铮鸣,仿佛千万把藏在体内的刀剑同时出鞘。
痛楚达到了新的高度,我甚至连被金焰灼烧带来的炙热都快感觉不到了,我的骨骼是那样冰冷。
不过还好,它们将我从内部生生剖开时,给我已经热到混沌的大脑,带来了一丝尖锐到极致的清醒。
就在这金属与火焰,毁灭与新生的临界点上,我的背后传来了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胀痛。
一对完全陌生的肢体,从肩胛下方那金属与熔岩交织的伤口中猛地展开。
起初只是肩胛处灼热的,抽搐的突起,随后,它们便在几秒钟内急速延伸,硬化,发出如同冷却中的锻铁般的滋滋声与金属变形时的嘎吱声。
它们由暗红渐变为沉黑,边缘锋利,我的骨架仿佛是那些刺出金属的延伸,覆着一层类似冷却熔岩的,布满细微裂缝与暗红光泽的坚硬表皮。
它们不受控制地猛然张开到极限,带起的风搅动了满室的炽热与烟尘。
然后我才知道,那好像是我的羽翼。
与鸟类轻柔的翎羽不同,我的羽翼更像是燃烧天空后剩下的残骸,又像是地狱熔炉的投影。
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会洒落细碎的火星与灰烬,那宽阔而狰狞的轮廓,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晃动,投下巨大而不祥的阴影。
我要诞生,我蜷缩着身体,无声的嘶吼着,然后我得到了回应。
你要诞生。
一个孩童疲惫而充满信念感的声音穿破壁障,在我耳边响起,他是谁?
他在期待我的诞生吗?
然而,这次,回应这种期待的,好像不是我?
那个存在,那个由我心脏的熔炉煅烧而出,披覆着我熔化的皮肤,撑着我金属的骨骼,展开我燃烧的羽翼的“它”,站了起来。
它浑身漆黑,像一块冷却的,吸收所有光的陨铁,却在轮廓边缘迸发着刺眼欲滴的血光,仿佛体内仍在奔涌着岩浆。
它没有回头看我。
它向前迈步,轻易的,理所当然的,走向外面那个有风,有光,有期待的世界。
我这才意识到,走出去的好像不是我。
恐慌像一盆冰水,迎头浇在我仍在燃烧的内脏上,我用那副几乎要被自身高温融化的残躯拼命的挣扎着,然后惊恐的站起身。
骨头在哀鸣,新生的金属关节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我向前追过去,伸出那只手皮开肉绽,露出底下暗红的肌肉与金黄的骨骼。
但它已经消失了。
就在门框的光晕处,像一滴墨融入了黑夜,无影无踪。
它带走了我所有的炽热,爆发的力量,新生的羽翼,以及,走出去的资格。
它把我留在了这里。
留在这个滚烫的,尽是我所恐惧的火焰,弥漫着我自己皮肉焦糊气味的原地。
熔岩在我脚下缓慢凝固,如同我身上丑陋的伤疤,我,好像,出不去了。
“不……” 我的声音嘶哑,但这是我唯一能从破损的喉咙里挤出的气音了,“这是我的身体……外面是我的世界……”
热浪炙烤着我的气管,每说一个字都带来仿若咯血般的灼痛。
“你凭什么代替我走出去!凭什么代替我成为太阳!凭什么!”
愤怒给了我虚假的力量。
我扑向它消失的门口,却咚一声撞上了一片肉眼不可见的墙壁,空气在那里凝固成比钻石更坚硬的透明屏障。
我用拳头砸,用肩膀撞,用我嶙峋的身体去冲击。
但徒劳的敲击声在这灼热的囚笼里回荡,沉闷而绝望,我手上的皮肤迅速被磨烂,然后是肌肉,最后连指骨的皮肤都被磨没了。
金黄色的金属直接摩擦在无形的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我身体的力量随着一次次撞击飞速流失,终于,我无力的靠着那看不见的墙壁,瘫坐在地。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浑身绺裂的样子,我全身的皮肤都像是大地干旱般龟裂,缝隙中透出底下暗红的光。
金属骨骼从多处刺破出来,沾着冷却的,黑红的血痂。
这样的我没有羽翼,没有那令人畏惧的形态,只有一副破败,滚烫,散发着失败者余温的残躯。
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救世主,甚至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容器。
容器……多么贴切。
我盛放了毁灭的力量,却连它的门都打不开,只能被锁在里面,被自己引燃的火焰舔舐。
这里好热,好烫,烧得我意识都要融化。
我想哭,为这荒谬的处境,为被夺走的一切,为无能的自己,但我的眼泪还没等流出眼眶,就已经被蒸干了,只在眼角留下两道刺痛灼热的盐痕。
或许……我就会这样死去。
在这自己造就的熔炉里,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而那个冒牌货,将顶着我的形骸,在我的世界里行走,成为那个世界的“太阳”。
……不行!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灼热的混沌。
那个东西出去了,它带着我的火焰,我的力量,我那扭曲的“新生”。
它会去哪里?
它会做什么?
它会不会用那刺眼的血光,去灼伤我的同伴,那些与我一路搀扶,背负着各自伤痕的一路的同行者?
它会不会玷污或吞噬那一点微弱却始终指引方向的,带来希望的晨星?
金色的火焰,突然在我身上点燃。
不是之前从内而外焚毁的赤红岩浆,而是另一种更纯粹,更凛冽,仿佛从灵魂深处榨取出来的金色火焰。
它烧灼着我的残躯,烧得我好痛,比之前的熔解更痛,那是一种净化般的,撕裂所有虚伪和软弱的剧痛。
但我已经无心关注我自身承受的痛苦了。
我不能,我不能让它伤害他们。
一个清晰的,超越了一切自我怀疑与恐惧的念头,如同定海神针般砸进我的意识。
我必须出去,必须阻止它,我必须回到我的位置,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紧随而来的却是我对自己更深的茫然与自我诘问:
可我是谁?
一个连自己力量都控制不住,被自己的变身产物取代的失败者?
我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凭这具破烂的躯壳?
凭这刚刚燃起,不知能持续多久的金色火焰?
我,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如此,即使渺小,破烂,充满疑问,这想要保护的心,却比任何金属骨骼都更坚硬,比任何火焰都更灼热?
我要找到什么?
虽然不知道我缺失的是什么东西,但我一定要找到它!
金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照亮了我龟裂的皮肤和裸露的金属骨骼,也照亮了前方那依旧无形,却仿佛不再绝对不可逾越的墙壁。
我依然不知道答案,但我撑着那焦黑破损的手,再次站了起来,金血顺着我的手,被我涂抹在凝固了岩浆的墙壁上。
我的身边空无一物,所以,我只能用它来判断方向。
即便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但只要我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我会看到那令我喜极而泣的,希望吧?